WITSEC
米契抓起那件外套衝到後巷,看見阿爾弗雷德正戴上安全帽,準備跨上他的自行車。過了午夜以後雨小了不少,但氣溫持續滑降,阿爾弗雷德吐著白氣接過了他的夾克,點點頭算是個道謝。
「嘿,你還好嗎?」米契摩擦著雙手,突然從室內來到室外的氣溫落差讓他感到指尖發麻,「你看起來快睡著了,連外套都忘了帶。」
「不好。」阿爾弗雷德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把快結凍的鼻水吸回去,「尼克那混帳沒來,我替他上了晚班。就算我再喜歡麥當勞,一口氣待上十四個小時已經讓我聞到炸薯條就想吐了。」
「快回去吧。」米契把手插回他的制服外套口袋裡,往街底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路燈依然是壞的,今晚也沒有月光,「後天的班我叫尼克幫你上。」
「好,謝啦。」阿爾弗雷德把外套拉鍊拉到最高,稍微蓋住下嘴唇的位置,「找到尼克幫我問候他一聲,就說操你媽的。」
「好,」米契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這天氣真是操他媽的冷。」
阿爾弗雷德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暖身,在穿過第七街以後開始加速。雨滴像是小冰塊一樣打在他的臉上,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握住手柄的力度,只能保持著相同的速度。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就快要睡著了,他扯掉耳機,此時就連邦史考特的聲音也沒辦法讓他振奮一點,他得更加專注在路況上,但這是第十七還是第十八個路燈?阿爾弗雷德用力甩了甩頭,深深吸進一口冰凍的空氣。這天氣真的他媽的太冷了,他決定抄近路回家,不覺得紐約警察會在這種天氣與這種時間出來巡邏。
他錯了,才剛扭入一條小客車幾乎擠不進去的小巷弄,阿爾弗雷德就看見一輛警車停在那裏。不僅如此,前車門還開著,讓阿爾弗雷德根本沒可能貼著牆騎過去。他緊急煞住車,腦中不住罵起髒話,他可以回頭從雷迪咖啡廳旁的防火道繞過去,但那條小路的地上總是佈滿碎酒瓶。就在他準備把車勉強牽過去的時候,車裡傳來槍響。非常迅速的兩聲槍響,然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敞開的車門裡掉了出來,此時阿爾弗雷德不得不慶幸今晚沒有月光,否則他很可能會看見從那傢伙頭裡掉出來的東西是什麼。
車裡的另一個人與阿爾弗雷德幾乎是同時看見彼此,第一發槍響打碎了後車窗玻璃,也驚醒了阿爾弗雷德的動物求生本能。他再度跨上單車,縮起雙肩全速前進,槍聲在狹長的巷道裡迴響,急速飆高的腎上腺素讓阿爾弗雷德完全沒發現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射中的。他衝出那條巷子,看也不看地穿過馬路並立刻轉進那條防火道。他聽見警車警鈴從背後響起,這是第十九個路燈,第二十個,然後是第二十一個,他要去哪裡?阿爾弗雷德再度轉進另一條窄巷,聽見車輪撞開鋁罐的聲音,但沒有他自己的喘息聲來得刺耳,他現在要去哪裡?
他想回家,他只是他媽的想早點回家,他的心臟像錘子那樣快速敲擊著胸口,阿爾弗雷德也知道自己騎得太快了,隨便一輛從路口衝出來的車都可以把他撞到對街去。但警鈴的聲音很近,警車好像隨時會從下一條路出現,阿爾弗雷德從來不知道警察有這麼令人害怕,他小時候曾經想過未來要當警察,這是第四十個路燈嗎,還是第五十個?他閃過一輛超市推車,但撞上一個回收箱,而他幾乎翻過了那個回收箱,摔在積水的鵝卵石路面上。阿爾弗雷德以為自己跌斷了脖子,但其實只有手腕,他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把車子拉進一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他的腿在發抖,突然停止運動讓他的四肢溫度迅速下降,冰冷的空氣也讓他咳嗽不止,他終於感覺到痛,而那一旦開始就是十分劇烈的疼痛。他的手腕很痛,右胸下方的某個地方更痛,每咳嗽一次出血的狀況就變得更嚴重,阿爾弗雷德只剩下一隻手,甚至不知道要先按著哪個地方。
阿爾弗雷德靠著牆坐下來,小心地用右手掏出手機。他想叫救護車,但警察會和救護車一起來,他很可能在被搬上救護車前就死了。此時打給任何人似乎都不是個明智的抉擇,他死後警察會找到他的手機,那麼和他對話過的人就很危險了。阿爾弗雷德挫折地呻吟了一聲,雨開始變大了,警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了。他舉起左手,用手肘在鐵門上撞了幾下,這裡似乎是個儲藏室,什麼人都沒有。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幾秒鐘後又拿了出來。響了不知道幾百聲後終於有人接了起來,那是他母親。
「嘿,」阿爾弗雷德輕聲細語地說,「媽,是我啦。」
「阿爾?」羅莎把話筒貼緊耳朵,「這種時候你打來有什麼事?馬修呢?」
「馬修很好啦。」阿爾弗雷德回答,「媽,那個…如果有警察來找你,不要讓他們進去喔。」
「什麼?」羅莎皺起眉,「你闖了什麼禍?你有危險嗎?」
「沒有,沒有,我很乖,」阿爾弗雷德吸了吸鼻子,「只是覺得…很久沒打電話給你了。」
「阿爾?你在哭嗎?」羅莎問,「發生了什麼事?」
阿爾弗雷德把手機放下來,過了幾秒鐘才切斷通話。他嘆了口氣,稍微握了幾次拳,他的手指感覺不到什麼東西,但還握得緊手把。在冒險騎回醫院前,阿爾弗雷德決定他要把這件事公開在臉書上,那些人不可能殺光他的一千多個朋友,更別提好幾百個人都不在美國境內。就在他一邊咒罵著觸控式螢幕不夠靈敏一邊試著打字時,一個沒看過的號碼打了進來,而阿爾弗雷德不小心立刻接通了它。
「阿爾弗雷德嗎?」那個聲音問,冰冷的語調讓阿爾弗雷德寒毛直豎,「你發生什麼事?三十秒內誠實告訴我,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什麼?」阿爾弗雷德又咳了一聲,但比較是出於驚訝,「你在哪裡監視我嗎?」
「二十八秒。」
「隨便啦。」阿爾弗雷德翻了個白眼,反正事情也大概不會更慘了,「我看到警察殺人,他開槍射中我但我逃了,現在快死了。」
「聽上去不像。」那個人頓了頓,「好吧,你現在所在的地方安全嗎?」
「不知道,哪裡都不安全。」阿爾弗雷德說,「我可是在被警察追殺耶。」
「你旁邊有個地下室,」那個人說,「從緊急出口進去並保持通話,壓住傷口,會有人過去接你。」
「什麼?」阿爾弗雷德說,抬起頭看了看四周,除了漆黑的石牆建築外看不到任何人,「我才不會留在這裡等死,更不會等一個不知名的傢伙來殺我。」
「等等。」對方阿爾弗雷德掛掉電話前說,「是羅莎。她要我來找你的。」
所以,看來老媽是個間諜,或至少隸屬某個秘密情報組織。阿爾弗雷德很想立刻打電話跟馬修說,很難相信那個小時候每天早上幫我們煎鬆餅的女人身懷絕技,但那個神祕的傢伙不許他切斷通話,雖然電話另一頭再也沒傳來任何聲音。阿爾弗雷德靜靜地數著螢幕上的通話秒數,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然後再度從零開始。他躺在石板地上,就在那扇儲藏室的門後,依然沒有聽見警鈴聲,甚至連雨聲也聽不見。疼痛的感覺已經習慣了,阿爾弗雷德只感到沉沉的睡意,現在如果有一包炸薯條就好了。
可惜,他醒來時四周只有濃濃的藥劑味,沒有炸薯條的味道。阿爾弗雷德舉起沒被包紮起來的那隻手,摸了摸自己被繃帶捆緊的腹部,無論是手或腹部都沒有什麼感覺。
「麻醉退了以後你會痛到頭皮發麻。」瓦修走進房間,把藥劑櫃旁的電燈開關給打開。阿爾弗雷德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像是停屍間的地方,毫無疑問這也不是一張床,而應該是一張鋪了毯子的鋼桌,底端還有一個小水槽。純白色的牆面除了少數龜裂以外空無一物,天花板上的長型日光燈也讓他更加頭暈,好像整個房間在旋轉似的。
「你麻醉是不是下得太重了?」亞瑟跟著走進房間裡來,「他怎麼這麼久才醒?還看起來跟白癡一樣。」
「我怎麼知道他沒有嗑藥的習慣?下重點保險。」瓦修補充,「看起來像白癡可不是麻醉藥的緣故。」
「看他壯得跟熊一樣,不像是毒蟲。」亞瑟走到床邊,彎下身看了看阿爾弗雷德,「恭喜啊。冬天救了你一命。」
「要不是氣溫夠低,讓你的血管迅速收縮,」瓦修回答阿爾弗雷德疑惑的目光,「你騎到一半就會失血致死了。」
「不過,真沒想到你中了槍還能騎這麼遠的路。」亞瑟直回上身,回頭看著瓦修,「和你在零九年那次很像啊,嗯?你有騎這麼遠嗎?」
「誰記得。」瓦修哼了一聲,雙手帶點驕傲性質地在胸前交疊起來,「他騎的是紐約市,我騎的可是山坡地。」
阿爾弗雷德看著這兩個迅速交談的男人,先走進來的那個說話聲音較低,穿著一件袖子捲到肘部的白色襯衫,不時在雙腿間交換著重心,偶爾回頭注意著他們走進來的方向,像是房外還有別的人。而這個走到阿爾弗雷德床邊的人同樣有著一頭金髮,卻操著一口毫不掩飾的英式口音,表情也靈活得多,也許是因為他有著很顯著的眉毛,讓他看起來天生就帶著某種個性。
他們自顧自地交談起來,但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另一個女孩出現在門邊,瓦修立刻走了回去,蹲下身和她說話。亞瑟留在原地,快速地在手機上輸入某些訊息,然後走到瓦修身邊。他摸了摸女孩的頭,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關上了燈,阿爾弗雷德在那之前就再度睡著了。
當阿爾弗雷德再度醒來時,房裡依然是一片漆黑,但他感到自己這次是躺在貨真價實的床上,身體似乎也比較可聽使喚了。於是他移動了一下,一個冰冷的東西立刻抵在他的頭上。
「你想做什麼?」是那個打電話來的傢伙,天哪,阿爾弗雷德想,我被他逮住了。他的頭部後方有什麼東西突然亮了起來,那個粗眉毛男人的臉隨即出現在他面前。
「噢。」亞瑟把槍從阿爾弗雷德頭上移開,「我忘了你在這裡,阿爾弗雷德。」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阿爾弗雷德在檯燈光源下眨眨眼,「是你把我帶到這裡的。」
「沒錯。」亞瑟爬下床,打開了房間的燈,而這裡原來是一間旅館。看上去滿廉價的,有著奇怪的花的壁紙與想破頭也猜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的汙漬,深紅色的厚窗簾,兩張小沙發椅和一個衣櫃,以及一個穿著睡衣的粗眉男人。
「所以,你可以解釋一下嗎?」阿爾弗雷德稍微撐起身體,看見亞瑟正在把一件類似睡袍的白色長外套穿到身上。
「沒有單人床的雙人房了。」亞瑟聳了聳肩,阿爾弗雷德注意到他的聲音又變回先前和另一個男人對話時的模樣,嚼在口裡的那種英式口音,「瓦修說你得睡床,而我不想睡地上。」
「這是一張很大的床。」阿爾弗雷德回應著他的話,「我想問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亞瑟舉起一隻手來阻止阿爾弗雷德繼續說下去,另一隻手打開了衣櫃,「我得先喝點酒,你要嗎?威士忌?」
亞瑟俐落地拿出兩個小酒杯,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一些酒,然後拿起其中一個。他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而阿爾弗雷德只是皺了皺眉頭。亞瑟不以為意地以手中的杯子敲了一下那個可能是阿爾弗雷德的杯子上緣,然後一口喝完了他的酒。
「羅莎也是我母親,可以這樣說。」亞瑟說,他拿起另一個杯子,在得到阿爾弗雷德驚訝的神情首肯後迅速地灌下另一杯酒,「九一到九二那兩年左右吧,她是我繼母,當然我是什麼都記不得了。我爸死後,她曾經想把我接到美國,縱然我們一點血緣也沒有。」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阿爾弗雷德問。亞瑟不太友善的瞪了他一眼,但還是說了下去。
「大概十年前。」亞瑟再度倒滿兩個酒杯,並拿起其中一個,「不過領養手續上有點問題,在那之前,我的監護權就已經不在我爸手上了。」
「這是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看著亞瑟喝完手中的那杯酒。
「問太多了,瓊斯。」亞瑟站起來,順帶把最後一杯酒也喝了,「現在我要回去睡覺,你最好不要再亂動,我有時是先開槍才開燈的。」
「嘿,起床,」阿爾弗雷德揉揉眼睛,亞瑟把手機遞到他面前,「是羅莎。」
房間跟昨晚看起來一樣,窗簾依然關得緊緊的,除了亞瑟在喝茶而不是威士忌。在阿爾弗雷德接過電話以後,亞瑟坐回其中一張小沙發上,他已經全身著裝完畢,甚至戴著一個黑色的小領結,阿爾弗雷德把手機貼上耳朵。
「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應了一聲,「謝天謝地,亞瑟找到你了。」
「噢,對啊。」阿爾弗雷德看了一眼原來叫做亞瑟的那個神秘男子,「媽,他到底是誰啊?」
「你可以把他當做哥哥,」羅莎說,「有他照顧你,我就放心了。阿爾,聽馬修說你目擊了槍擊現場?怎麼回事?」
「馬修怎麼知道?」阿爾弗雷德問,「這真的超誇張的,媽,我看到…」
「羅莎,接下來就交給我。」亞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爾弗雷德身邊,他輕巧地抽回自己的手機,幾乎以另一種聲線與羅莎說話,不出幾十秒鐘就切斷了通話。
「雖然這是我的電話,但還是不能保證安全。」亞瑟對阿爾弗雷德說,「在你睡死時,我稍微調查了一下這回事。你說你看到警察殺了人,然後他對你開槍,這是真的嗎?」
「我被打中了啊!」阿爾弗雷德想掀起自己的上衣,然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穿上衣,「還會是假的嗎!」
「他殺了誰?」亞瑟問,「你有看到他們的臉嗎?」
「沒有。」阿爾弗雷德回想了一下,「我想那西裝男的臉大概被打爛了。」
「西裝?」亞瑟咬了咬嘴唇,「是恩尼斯。該死,瓊斯,你扯進我的案子裡了,這絕對是你最不想踩進的一池渾水。」
「你是警察?亞瑟?」阿爾弗雷德問。
「不是。」亞瑟再度拿起他的茶,即使他現在更想喝的是酒,「我沒必要跟你解釋,我…」
他的茶杯打碎在床上,亞瑟立刻撲向阿爾弗雷德,把他壓在床上,然後阿爾弗雷德才聽見有如機槍子彈打進牆壁的聲音,事後亞瑟告訴他那的確就是機槍。亞瑟抓著阿爾弗雷德滾到靠近門口那頭的地毯上,並從床底拉出一件防彈背心逼著他穿上。
「什麼?」阿爾弗雷德問,「那你呢?」
「我叫你穿上就穿上!」亞瑟再度以他枕頭底下的那把槍頂著阿爾弗雷德的脖子,阿爾弗雷德只得乖乖照辦。原來這就是有個哥哥的感覺,阿爾弗雷德此刻突然很想擁抱他乖巧的弟弟馬修。
「看見那張椅子嗎?」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耳邊說,「待會射擊會暫停個幾秒鐘,你衝到窗邊,用椅子把窗戶打破以後跳下去,計程車會帶你到會合的地方。」
「什麼?你不走?」阿爾弗雷德問。
「我先解決這些人再走。」
亞瑟滾到房間另一邊,從背後射殺了第一個闖進門裡的人,他瞪了阿爾弗雷德一眼,阿爾弗雷德這才想起他被指派的任務。因為亞瑟和隨後幾個衝進來的傢伙正在門口搏鬥,阿爾弗雷德只好繞過他們爬過床上,他抓住那把椅子甩出窗外,希望不會砸到底下的什麼人。他的背後一直有人在慘叫,阿爾弗雷德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見亞瑟正在扭斷某個人的脖子,阿爾弗雷德別無選擇的跳了下去。
後來阿爾弗雷德才想到他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幾樓,等他發現時,他躺在一堆被壓爛的水果上。他全身都痛到不行,不知道是否又摔斷了什麼地方,但有個聲音在叫他,他發現那個計程車司機正在催他上車。阿爾弗雷德拖著一隻腿向他跑去,甚至還沒關上車門車就開了。
「你不等亞瑟?」阿爾弗雷德回頭看著那條街,很難說那些人是正跑來看熱鬧或是想要逃遠一點。
「唷,亞瑟連真名都告訴你了。」伊莉莎白說,阿爾弗雷德這才發現她是個戴著扁帽的女人,「我們最好躲遠一點,因為這裡…」
今天被打斷的話真的是夠多了, 旅館二樓就在阿爾弗雷德眼前爆炸,一些原本沒有被阿爾弗雷德壓爛的水果泥噴到他們的後車窗上,他只希望裡面沒有混著什麼人的血或肉,尤其不要是亞瑟的。
亞瑟在一個小時後與他們會合,他們包括了阿爾弗雷德、伊莉莎白與瓦修兄妹,也就是阿爾弗雷德中槍以後見過的所有人。他們在河邊的一間倉庫裡見面,亞瑟告訴他們恩尼斯遭刺的消息,除了阿爾弗雷德以外的人都發出了一聲嘆息。
「那麼我想任務自動解除了。」沉默了一會兒後,瓦修下了結論,「付錢的人已經死了,沒理由留下去。」
「瓦修說得沒錯,」伊莉莎白說,「我們晚上就回歐洲。」
「我有點事得處理。」亞瑟看向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你可以迴避一下嗎?」
「什麼?」阿爾弗雷德說,戲劇性地環視了一圈這個空蕩的倉庫,「我要迴避到哪裡去?這件事跟我沒關係嗎?」
「是啊,亞瑟,」瓦修說,「是時候解釋一下你的拖油瓶是哪來的了。」
「他看見他們殺了恩尼斯。」亞瑟嘆了口氣,「那個臥底也被殺了,現在警方以目擊證人的名義在找他,他被找到就是必死無疑。」
「他是長得滿可愛的啦,」伊莉莎白短暫地瞄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但我們不是什麼慈善家,甚至不是正義的一方。亞瑟,我們該抽身了,現在離開沒人會對我們做什麼,但再繼續和他們做對下去我就不確定了。」
「你說得沒錯,」亞瑟點點頭,「你們今晚就離開。」
「什麼?」伊莉莎白說,「發生了什麼事?」
「別擔心,莉莎,」亞瑟說,「我遲幾天回去。」
「隨便你,亞瑟。」瓦修牽起妹妹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只是提醒你,南邊那傢伙也到美國了。」
「我知道了,」亞瑟露出一個帶點苦澀的微笑,「謝謝你,瓦修。」
他們一同走出倉庫,上了各自的車,阿爾弗雷德別無選擇只得跟著亞瑟走。他們接連著開出河堤,在第一條公路上分開,甚至瓦修與伊莉莎白也沒有前往相同的方向。阿爾弗雷德看著他們彼此的距離迅速拉遠,亞瑟繼續驅車前往市郊,他默默地數著路燈,數字以非常快的速度爬升。阿爾弗雷德轉開收音機,原本想聽些新聞,亞瑟卻把旋鈕轉到音樂電台。頻道上正播放著殺手樂團的新單曲,阿爾弗雷德想開口說些什麼,亞瑟卻先說了話。
「別搞錯,我可不是為了保護你才留下來的。」亞瑟轉頭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有別的理由。」
「當然。」阿爾弗雷德說,「是因為我長得很可愛。」
「才…才不是。」亞瑟露出差點嗆到的表情,讓阿爾弗雷德覺得很可愛,但立刻自我糾正為應該是很有趣才對,他想,一個下午才殺死好幾個人的傢伙怎麼可能會很可愛?
「不然是為了什麼?」阿爾弗雷德說,「跟我說也沒什麼損失,反正看上去我們還要開很久的車。」
「莉莎和瓦修是我找來的,」過了阿爾弗雷德以為會持續到永恆的幾分鐘沉默之後,亞瑟突如其來的開口說,「恩尼斯接洽的是我。原本說是要調查是否有臥底潛入紐約警制,但就如你所看見的,很明顯的是有。但我現在很確定,恩尼斯想要我調查的是他的謀殺案。」
「什…麼?」阿爾弗雷德問,「他不是剛死嗎?」
「對,但在那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會死了,大概。」亞瑟說,「他早就知道自己對付的是哪些人,否則也不會找上我。」
「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盡責地在每一個轉折處提問,就擔心亞瑟會不想再說下去。
「我知道他們會怎麼下手,何時下手,」亞瑟說,讓阿爾弗雷德很快聯想到稍早在旅館的那場混亂,「因為他們就是這樣訓練我的。」
阿爾弗雷德看著另一輛車上的狗,和自己一樣把頭探出來等待著主人,亞瑟甚至比那條狗的主人還晚回來。他把菸丟在地上,先把麥當勞紙袋遞給阿爾弗雷德,然後自己從另一側上車,立刻啟動了引擎。
「你不吃?」阿爾弗雷德嘴裡塞著薯條說。
「我吃過了。」亞瑟倒車回到公路上,繼續往南邊開去。
「你確定不要我來開嗎?」阿爾弗雷德問。
「你吃你的漢堡就是了。」亞瑟看也不看地回答他,眼睛直盯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公路,即使他們都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我正在吃啊!」阿爾弗雷德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對亞瑟來說是如此,他狠狠從起司漢堡身上咬下一塊灑著芝麻的麵包,「我們已經沒日沒夜的開了好幾天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你不要知道比較安全。」亞瑟說。
「我一點也不覺得安全,亞瑟,」阿爾弗雷德大口地吸著可樂,「你幾乎沒吃沒睡,我們可能下一秒就會撞到鹿或是衝進農舍裡。我們得在下個城市休息一下,我堅持。」
「哼,你堅持?」亞瑟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你堅持我就聽你的嗎?別忘了現在拿槍的是誰,瓊斯。」
「是我,亞瑟。」阿爾弗雷德遲疑了一下,確定自己不知道亞瑟的姓氏,但這並沒有阻止他用沒有拿著漢堡的那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槍,「你真是到處都收著槍,我幾乎找都不用找。」
亞瑟不動神情地嘆了口氣,他甚至沒有看著指著自己的槍口。阿爾弗雷德知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對他開槍,但這似乎就是他們那一行的溝通方式,從電影上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亞瑟突然猛踩煞車,後方憤怒的的喇叭聲對他毫無影響,阿爾弗雷德的手撞在自己的座椅上,手槍也摔到後座上。此外,他的可樂也翻倒在腿上。
「好吧。」亞瑟看了一眼阿爾弗雷德的牛仔褲,幾乎帶點興味地同意,「我們在下個城市休息一下。」
他們在日落後不久抵達一個鄰近喬治亞州邊界的小鎮,這是阿爾弗雷德在亞瑟去吧台點酒時趁機向鄰桌的旅客問來的。他們靜靜地坐在餐廳的角落進食,亞瑟開心地喝著他的冰啤酒,或者該說是阿爾弗雷德見過他最接近開心的一種神情。吃完晚飯後他們前往另一家酒吧,然後是下一家,以及再下一家,阿爾弗雷德想他們今晚大概又是睡在車上了,可能亞瑟想要省錢或是什麼的,他完全沒有展現出要找旅館的意願,似乎只有猛灌啤酒的無窮欲望。
接近午夜時他們走進一間又小又暗的酒館,裡頭的人全擠在吧台,即使那之後沒有站著任何人。亞瑟直接走到吧台尾端,最接近內房的地方,阿爾弗雷德則站在另一頭,試著從那台佈滿灰塵的電視機螢幕上看出點什麼風景畫面。
「一杯但齊格。」亞瑟向房裡說,阿爾弗雷德毫不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到哪兒都喝這個,「給我放在沒手柄的杯子裡,小心別混到伏特加囉。」
然後,這屋裡所有的人都往亞瑟那頭看去,亞瑟卻完全沒發現似的繼續站在那兒等著他的酒。距離阿爾弗雷德最近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從阿爾弗雷德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從背後抽出槍,步履穩健但快速地向亞瑟走去。阿爾弗雷德立刻撲了過去,他成功地把那傢伙壓制在地上,但突然之間其他的顧客也加入這場混戰。如果不是他的手腕和腹部的傷還沒痊癒,阿爾弗雷德有把握至少可以撂倒兩到三個肌肉發達的傢伙,但這群男人全都長得一付肌肉過剩的模樣。
他們把阿爾弗雷德壓在地上,但地上原本就躺著一個男人,因而變成有點尷尬的姿勢。無論如何,阿爾弗雷德終於有空檔可以看看亞瑟到底在幹什麼。他發現亞瑟並沒有比自己好上多少,同樣被一個灰髮的男人從背後用槍抵著,亞瑟乖乖地舉起雙手。他們要死了,阿爾弗雷德想,就因為亞瑟堅持喝那該死的酒。
「好久不見了。」亞瑟面無表情地說,「基爾伯特?」
「亞瑟?」基爾伯特放下槍,立刻從吧台後繞到前頭來,在亞瑟把手放下來之前就給了他一個擁抱,「你這混帳,怎麼會在這?」
「說來話長。」亞瑟說,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我的酒呢?」
他們喝起了伏特加,而阿爾弗雷德得到了一杯檸檬汁,反正他也已經夠暈頭轉向了。這次亞瑟並沒有要求阿爾弗雷德迴避到別的地方去,雖然他也沒有費神向阿爾弗雷德解釋現在的情況,但從他與基爾伯特的對話聽來,阿爾弗雷德可以歸納出三項結論。
第一,那個叫基爾伯特的傢伙也是歐洲人。第二,那個叫基爾伯特的傢伙有個弟弟,可能待會就會出現。第三,亞瑟曾經向基爾伯特和他弟弟開過槍,而他們也分別在不同的時間點差點殺死亞瑟。
「所以,酒吧生意如何?」亞瑟舉起他空了的酒杯。
「夠你喝的。」基爾伯特站起來,走回吧台後頭,把另外兩瓶啤酒放在台面上,「所以,亞瑟,你不會是從英國飛來這兒喝德國啤酒的吧?」
「除此之外還有點別的事。」亞瑟走到他面前,「跟著老家那夥人來的。」
「嗯。」基爾伯特微笑了一下,但比較像是笑到一半就忘記自己在笑的表情,他拉大音量說,「我們關門了。」
他們沒再說半句話,直到基爾伯特的弟弟走進門口。又是一個肌肉過剩的傢伙,阿爾弗雷德見怪不怪地用吸管吸著玻璃杯裡的冰塊。路德維希與亞瑟同樣擁抱了一下對方,開始與先前幾乎一樣的對話,但這次基爾伯特打斷了他們。亞瑟開始以阿爾弗雷德聽過最詳細的版本解釋他正在做的事,但依然沒有正式地介紹阿爾弗雷德給這對兄弟。
「所以,我不想找同事,也不可能找警察,更別提裡頭不知道哪些是在美國吸收的新人。」亞瑟同時看著他們兩個,前臂擱在大腿上,讓身體自然地前傾,「我只能相信我的老敵人。你們是最不可能被收買的傢伙,因為你們不收任何錢也願意殺了我。」
「很有趣。」基爾伯特立刻說,「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哥哥。」路德維希說,「亞瑟,你有私人理由,這我明白。但我們參與有什麼好處?」
「有我亞瑟˙柯克蘭欠你們一個人情。」亞瑟說,「你很難找到更划算的交易了。」
亞瑟說完以後就站了起來,他把阿爾弗雷德的空杯子移到另一張桌子上,表示他們要離開了,阿爾弗雷德才知道原來亞瑟還記得他在這裡。
「這比窩在這裡弄些小走私來得有趣,你知道。」在推開酒吧的門之前,亞瑟回頭向他們補了句,「還有,基爾,我會把莉莎的電話號碼給你。」
今晚至少有一件事是在阿爾弗雷德預期內精準發生的,就是他們又睡在車上了。回到車上以後,亞瑟累得不想再說多一句話,幾乎在坐下來的瞬間就睡著了。阿爾弗雷德躺在後座,過去幾天都是這個樣子,大概是槍傷的緣故,瓦修說最好讓他躺著,唯一的毯子也一直是他在蓋著。亞瑟毫無疑問的是個跋扈的傢伙,只要阿爾弗雷德試著與他爭辯就會掏出槍來,但阿爾弗雷德想自己並沒有討厭這個人。
畢竟亞瑟算是救了他的命,可能不止一次,而阿爾弗雷德也沒有想像中討厭這段詭異的旅程。這的確是比去麥當勞打工有趣多了,而且他還是吃得到他的漢堡,美中不足的是阿爾弗雷德沒辦法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經驗與感想。他的手機已經消失很久了,阿爾弗雷德相信是亞瑟幫他「處理」掉了,也許與他的皮夾和隨身聽一起。
隔天阿爾弗雷德難得地比亞瑟早醒,但他才坐起來就把亞瑟吵醒了,並再次得到槍口伺候。亞瑟就是這個樣子,他常常會忘了自己不是一個人,這是阿爾弗雷德在某次亞瑟把自己忘在加油站以後得到的結論,不知怎麼的讓他感到悲傷勝過了憤怒。他不會說自己是個沒存在感的人,相反的,阿爾弗雷德相信自己還滿引人注目的,至少在體型上就比亞瑟大了一圈,但看起來就算你大得像隻小象,亞瑟˙柯克蘭還是會在一秒鐘內忘記你是他的旅伴,因為他的生命中真的太久沒有這種東西了。
他們沒再回到那間酒吧,亞瑟直接啟程,接上他們昨天中斷的路程。阿爾弗雷德這才發現這裡原本就是他的目的地之一,而他還是不知道亞瑟現在又要去哪裡,就連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也不知道。
他們在第一個加油站停下來買早餐時,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跟在他們後面。他們從那台小貨車裡跳出來,即使早上冷得要死,路德維希只穿著一件短袖T恤,基爾伯特也只多戴了一頂帽子。他們若無其事地加入正在喝茶與咖啡的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基爾伯特順手從阿爾弗雷德手上的袋子裡摸了一根巧克力棒出來。
「亞瑟,你搞錯方向啦。」基爾伯特拆開包裝,「紐約要往另一頭走。」
「我知道。」雖然他其實在路上迷路過不少次,但亞瑟還是露出不可苟同這種指控的表情,「我們先去邁阿密。瓦修告訴我安東尼奧在那裏。」
「什麼?」基爾伯特把吃完的包裝紙丟回阿爾弗雷德手上的袋子裡,並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當作某種示意,「那傢伙什麼時候也跑來美國了?」
「你可以當面問他。」亞瑟把紙杯捏扁,阿爾弗雷德差點以為他也要把那個垃圾丟進自己手上的塑膠袋裡,「走了。」
阿爾弗雷德現在知道歐洲人都很耐寒,像是亞瑟一直也只穿著他的襯衫,但安東尼奧絕對是穿得最少的一個。他們在一間日曬沙龍裡找到他,安東尼奧只穿著一條橘紅色的海灘褲,阿爾弗雷德實在搞不清楚他把槍藏在哪裡。無論如何,他成功射殺了一個魚缸和一張海灘海報。
「安東尼奧!」在安東尼奧試著從窗戶爬出去之前,基爾伯特從他躲著的那根柱子後頭大喊,「你這白癡!是我們啦!」
安東尼奧把那個魚缸歸咎於亞瑟太愛搞神秘的後果,但反正他們沒賠任何錢,收起槍後飛也似的回到了車上,這一次全都跟著安東尼奧的車走。那輛特蒙塔那直接從柏油路開上了沙灘,就停在橋墩底下。安東尼奧率先跳下車來,把基爾伯特從駕駛座拖下來,亞瑟則站在他的車旁點起一支菸,預期他們得敘上好一陣子的舊。但他們不久後就圍了過來,安東尼奧甚至也給了阿爾弗雷德一個擁抱。
「你叫什麼名字?」安東尼奧以口音濃重的英文問,回頭看了眼亞瑟,「你男友?長得好可愛。」
「先說正事。」亞瑟把菸丟在沙上隨意地踩熄,阿爾弗雷德看不見他扭開頭的表情,「羅馬諾呢?」
「留在義大利。」安東尼奧抓弄了一下他的劉海,「這次走得很趕哩,亞瑟,短期內回不了西班牙啦。」
「跑來也不跟我們說聲。」基爾伯特神情輕鬆地說,「什麼時候到的?」
「上個周六。」安東尼奧回答他,從他神奇的海灘褲裡掏出一包菸,「你們那兒太冷啦,太冷啦。」
「怎麼不去澳洲?」路德維希問,替安東尼奧把菸點上。
「開什麼玩笑,澳洲,」安東尼奧用力眨了眨眼,把菸遞給基爾伯特,「那個誰還在追殺我哩,我飛機降落前他就會炸了我。」
「沒這麼誇張。」亞瑟拍掉基爾伯特準備遞給阿爾弗雷德的菸。
「就是這麼誇張。」安東尼奧說,「他對你很死心塌地啦,亞瑟,他還怪我把你從火車上丟下去那次哩,也不想想是誰先把我丟下船的。」
「他生氣的是你炸死他的寵物,」亞瑟說,「跟我可沒關係。」
「他們那裏無尾熊到處都是,」安東尼奧無辜地說,「怎麼就要那隻呢?」
「總之,你在這正好。」基爾伯特說,「亞瑟有有趣的活要幹。」
「我就知道。」安東尼奧磨擦了一下嘴唇,「你就專挑有趣的幹哩,亞瑟,我在美國都閒到發慌了,去哪?什麼時候出發?」
「先回去拿些衣服。」亞瑟看了看安東尼奧的胸膛,幾個他留下的疤痕還記得很清楚,只是那上頭看來又添了些新的,「紐約有你冷的。」
阿爾弗雷德開始覺得他真的受夠公路旅行了,更別提他們每天至少會走錯一次路。這群歐洲人不肯用智慧型手機定位,連衛星導航也沒有,只有從路旁加油站買來的地圖。每當他們迷路的時候,就會開始抱怨美國太大、太冷或太熱、人太少,或是路標不清楚。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們則聒噪地討論過去誰對誰開過槍,以及誰又用刀刺過誰,阿爾弗雷德感覺自己就像和一群小學生一起校外旅行,還是一群殺過不少人的小學生。
用餐時間往往是基爾伯特與安東尼奧說個不停,也是這兩個人對阿爾弗雷德的興趣最大。路德維希是最安靜的那個,但從未露出無聊的模樣,比較像是專注在某種東西上,例如眼前的那個番茄醬包。亞瑟在他們之間也不算沉默,時常是阻止他們向阿爾弗雷德說些關於自己的事蹟時最是積極。阿爾弗雷德發現他們很可能真的以為自己是亞瑟的男朋友,但亞瑟沒特別否認,他也找不出非得澄清的原因。再說,阿爾弗雷德也搞不清楚現在亞瑟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以他的經驗來說,只是上一、兩次床不算是情侶,但那是他與女孩的經驗歸結,阿爾弗雷德不知道男孩之間是否也是類似的情況。
那是在他們離開倉庫以後不久,亞瑟第一次迷路的時候。那時他們離紐約還不夠遠,依亞瑟的說法是這樣,不能冒險投宿旅館,於是他們就睡在車上。在冷眼看著阿爾弗雷德單手與那些繃帶藥膏搏鬥幾分鐘以後,亞瑟把那些東西一手搶了過來,俐落地替阿爾弗雷德換完包紮。接著,他脫掉自己的襯衫,開始替自己上藥,阿爾弗雷德才發現他畢竟也在那場爆炸裡受了傷。
阿爾弗雷德想開口替亞瑟包紮,但他做得比自己更快更好,熟練到令人髮指的程度。更可怕的是他身上亂七八糟的痕跡,阿爾弗雷德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傷口來形容它們。亞瑟蒼白的背後爬著一些像是燒傷的焦紅色突起,但形狀又極其規則。從前胸到腹部的地方則是一連串細碎的小疤痕,然後,阿爾弗雷德也知道了亞瑟總是穿著長袖的原因,他想手臂上的那些痕跡大概是化學藥劑的結果。
亞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阿爾弗雷德知道自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別人的裸體很不禮貌,於是轉而看著亞瑟的綠眼睛。亞瑟扁了扁嘴,他問,你和男人做過嗎?阿爾弗雷德沒有馬上回答,他還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是,他知道亞瑟在問什麼,但還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來看看你能不能勃起,亞瑟對他說,我不會逼你。是啊,好像你的儀表板上沒放著一把手槍似的,阿爾弗雷德想,但亞瑟的動作很快的打斷了他故做輕鬆的思緒。他拉下阿爾弗雷德的褲檔拉鍊,強硬但溫柔地替他手淫。阿爾弗雷德沒有馬上起反應,亞瑟把手從他的底褲裡抽出來。阿爾弗雷德幾乎以為他就要放棄了,但他帶著舌頭回來,這一次準確地讓阿爾弗雷德發出了呻吟。
於是他們做了,以亞瑟的用語來說就不過是這樣。阿爾弗雷德確確實實地在亞瑟手裡勃起,並且在他體內脹得更大。瓦修說阿爾弗雷德得盡可能地躺著休息,於是他們就這麼做了。亞瑟全程都小心地避免壓到阿爾弗雷德的傷口,阿爾弗雷德則一再用完好的那隻手把亞瑟拉得更近一些。即使在高潮以後,阿爾弗雷德依然感到不可置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麥當勞後門的那條小巷來到這個神秘男人的車裡,現在還射在他的身體裡。後來阿爾弗雷德才想通亞瑟不否認與阿爾弗雷德的特殊關係的考量,大概就是在他們被其他人撞見時有個不需解釋的臺階可以下。
進城的那天清晨,他們在路旁一間賣鬆餅與漢堡的餐廳停了下來。亞瑟照例替阿爾弗雷德買了他的早餐,然後把他與漢堡一同鎖在車裡。
「怎麼回事?」安東尼奧和阿爾弗雷德一樣驚訝,「阿爾弗雷德不來啊?」
「喔。」基爾伯特露出一個帶點諷刺性的微笑,「小姑娘不能打,是嘛?」
「開玩笑,怎麼不能。」安東尼奧說,「給他一把槍就能。」
「我們就能解決的事。」亞瑟說,向路德維希的方向走了過去,「過來。」
再一次的,阿爾弗雷德喝著可樂,看著那群歐洲人一臉認真地圍著貨車的引擎蓋上的幾張紙,比手畫腳地討論要怎麼殺人。看上去他們有些不盡贊同亞瑟的計畫,但終究達成了某種協議,然後全部回到亞瑟的車邊來。
「下車。」亞瑟打開車門,稍微退開一步,製造一個讓阿爾弗雷德穿過的空間。
「不要。」阿爾弗雷德回答他,「你想把我留在這裡。」
「倒挺精明。」基爾伯特哼了一聲,路德維希用手臂撞了一下他的哥哥。
「不能帶著你去。」亞瑟皺起眉頭,安東尼奧則當做是家務糾紛,先走回小貨車那頭去。亞瑟從口袋掏出他的手機,丟到阿爾弗雷德身旁的座椅上,「解決後會跟你聯繫,到時你才能進城。」
阿爾弗雷德側過身,撿起那隻手機,順帶抽出他塞在座椅墊隙的手槍,他拉上膛,把槍口對著亞瑟。亞瑟沒露出什麼表情,倒是一旁的基爾伯特笑了出來。
「這小子滿有意思。」他對阿爾弗雷德說,「過來,我換把像樣的槍給你。」
「基爾伯特。」這回亞瑟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此時阿爾弗雷德已經從另一頭開了車門跳下車,「你幹什麼?」
「他跟著我,你就沒話說了吧。」基爾伯特說,逗趣地眨了眨右眼,「別擔心,不會吃了他,至少不會用你的方式吃。」
「他死了,誰要負責?」亞瑟追了上去,抓著基爾伯特的肩膀,把他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當然是你要負責。」基爾伯特聳聳肩,然後回過頭對路德維希說話,「上貨,老弟,我們出發啦。」
亞瑟在他們啟動引擎以後,才不情不願地走回車上,他用力地甩上阿爾弗雷德忘了關的車門,從背影就可以感覺得出他的怒氣。路德維希抓起地圖,再次看了看那些縮寫的路名,然後轉動方向盤跟上安東尼奧。阿爾弗雷德發現亞瑟並沒有跟在他們後頭,他在路口轉了彎,直接往市中心開去。
「別擔心他。」路德維希看了眼回頭張望的阿爾弗雷德,毫不猶豫的踩下油門,「擔心你自己吧。」
他們從北方繞回紐約市,再從南邊離開,在阿爾弗雷德看來全都不合常理,但跟他們原本就沒什麼道理好說。直到路德維希把車停在一個回收場外圍時,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安東尼奧的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消失了。
路德維希從座椅底下拉出一件防彈背心,丟到阿爾弗雷德手上。基爾伯特掀開小貨車的帆布罩,拖出一個鐵箱,從裡頭抓出一把衝鋒槍。
「殺過人?」基爾伯特問,把那把衝鋒槍交給路德維希。
阿爾弗雷德誠實地搖了搖頭,換來基爾伯特的另一個笑容。
「這是全自動的。」他從箱裡抓出另一枝槍,在手裡熟練地翻弄,「推這裡,這樣握著,瞄準,頭或胸口。近身搏擊有經驗嗎?」
「擒抱和阻擋算嗎?」阿爾弗雷德不太肯定地接過那柄槍,「我打美式足球的四分衛。」
「我不知道那些術語,但聽上去挺酷。」基爾伯特不以為意的抽出自己的彈夾,瞇起眼確認了一回,「你確定?願意為了亞瑟殺人?」
「和他沒關係。」阿爾弗雷德拉起自己的上衣,露出他包紮起來的腹部,「不殺了那夥人,死的就是我。」
「很好。」基爾伯特接過路德維希遞來的短刀,插進他胸側的槍袋邊緣,「你也帶上一把。相信我,這才是最可靠的傢伙。」
「那你們呢?」阿爾弗雷德如法炮製地把他的小刀夾在防彈背心的繫帶上,「也是為了亞瑟嗎?」
「開玩笑。為了他?」基爾伯特戴上他的手套,從箱子裡抓出另一柄衝鋒槍,「跟上來,瓊斯,看好自己的心臟和頭,你死了我會很麻煩。」
阿爾弗雷德以為他們馬上就要大開殺戒了,但一路上根本沒遇見任何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從那些打成方塊的回收塑膠後方逼近倉庫的位置,路德維希開槍打碎了門前大燈以後他們就立刻衝進去。阿爾弗雷德聽話地跟著基爾伯特前進,那兩兄弟奔跑沒有一點聲音,相較之下,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呼吸聲簡直大得跟敲鐘似的。
路德維希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用槍尖指了指倉庫底端的樓梯。基爾伯特超越他弟弟,放低衝鋒槍的位置,彎著身體跑上階梯。路德維希示意阿爾弗雷德也跟上,自己則殿後,警戒著他們重新關上的大門。
基爾伯特一踏上二樓就聽見聲音,他毫不遲疑的衝上前去,割開那個從後方逼近安東尼奧的傢伙的脖子。路德維希朝三樓那些站在鐵架上的人開槍,阿爾弗雷德則跟著安東尼奧躲到其中一台打包機後方。
「幹嘛搶我們的活?」基爾伯特從一張辦公室鋼桌後頭大聲發問,「你那邊都搞定了?」
「早搞定了。」安東尼奧大聲回應他,從外套裡抓出一顆類似閃光彈的玩意,「很多人都調到亞瑟那邊去了。」
「亞瑟在哪裡?」阿爾弗雷德趁機發問,聽見另一波子彈擊中鋼鐵的聲音,但分辨不出是誰在攻擊誰。
「數三秒以後跳。」安東尼奧回答他,然後把手上的東西往後一丟。阿爾弗雷德很確定在三秒以內那東西就爆炸了,或是他聽錯了安東尼奧說的話,他說的到底是西班牙語還是英語?他與安東尼奧幾乎同時墜落在其中一個塑膠方塊上,但安東尼奧堅持那應該是降落而不是墜落。
「他們呢?」阿爾弗雷德抹去臉上的灰塵,「亞瑟在哪裡?」
安東尼奧把他踹回地面,自己則立刻在原地撲倒。爆炸毫無疑問的讓另一些人聚集過來,阿爾弗雷德聽見子彈在空中劃過的氣流聲,他縮著脖子向反方向開槍,擊中正在爬上塑膠方塊的那傢伙的頭。真是看了就痛,阿爾弗雷德咬了咬舌頭,繼續阻止那些人爬到安東尼奧所在的位置。
安東尼奧跳到另一個位置較低的塑膠方塊上,搶過那個瞄準阿爾弗雷德的傢伙手上的狙擊槍,順便用槍柄打昏了他。他迅速地回到地面,從一具屍體手上換了一把半自動手槍。
「這裡我搞得定。」安東尼奧說,以阿爾弗雷德看不清楚的速度換了彈夾,「亞瑟在最後那間小木屋裡,二樓。」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穿過安東尼奧後方,不久後又聽見另一次爆炸聲,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拉高連帽外套的領口,蓋住自己的嘴唇來遮住爆炸粉塵,並順便解決了幾個被火光照得很清楚的敵人,但在更多人湧過來時只得躲進旁邊一台貨車的車底。
在被發現之前,阿爾弗雷德掏出短刀,插進眼前第一隻腳的腳踝,然後從另一邊滾了出來。路德維希正在猛揍他眼前的傢伙,貨車另一頭繼續傳來槍聲,阿爾弗雷德奔到車尾的位置,以他最習慣的擒抱式撲倒與基爾伯特纏鬥的男人。
「你還活著啊。」基爾伯特劃開阿爾弗雷德懷中那傢伙的脖子,讚許地對他說,「還撐得下去嗎?」
「大概。」阿爾弗雷德大口喘著氣,想他的左腕骨大概又錯位了。基爾伯特握著他的右手把他拉起來。
那對兄弟與他一同往木屋前進,這次是跟著阿爾弗雷德走。回收場的燈已經全開了,或者該說是剩下的燈,幾個穿著皮外套的傢伙不動聲色的守在小屋門口。阿爾弗雷德在一台堆高機前停住,短暫地觀察了一下情勢。有四個人,全都持槍,他可以從後面繞過去,再爬防火梯到二樓。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正在換彈夾,阿爾弗雷德則試著把自己的手腕綁回原狀。
「亞瑟在二樓。」阿爾弗雷德壓低聲音說,小心地躲在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我們得去救他。」
「什麼?」基爾伯特說,「不,我們不去救他。他的事他自己會搞定。」
「他沒搞定怎麼辦?」阿爾弗雷德盡量用氣音與神情表露他的決心,「你們不去我也要去。」
「噢。愛情。」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互看了一眼,露出一個誇張的溫柔微笑。基爾伯特拉起他的褲管,把他綁在小腿上的手槍交給阿爾弗雷德,「好吧,前面的人交給我們,剩下的你就自求多福了。」
路德維希點了點頭,朝屋前空地丟出一個煙霧彈,然後抽出刀衝進那團煙裡,基爾伯特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阿爾弗雷德在任何一個人發出慘叫前繞過堆高機,等待另一批人穿過他面前,然後壓低身體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屋後。有個人開槍擊中阿爾弗雷德的腹部,讓他痛得半死,但還是在倒地前回頭射中了那傢伙,至此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滿有走這行的天分的。
阿爾弗雷德邊壓抑著吃痛的呼吸聲邊爬上防火梯,他的傷口在流血,不確定是剛剛那槍還是昨天和亞瑟做愛時撕裂的。二樓的窗戶鎖死了,阿爾弗雷德不想冒險打碎玻璃,那會發出很大的聲響。他繼續往上爬,然後從閣樓的小窗戶擠了進去。他小心地在佈滿灰塵的木板上前進,先聽見一個低沉的撞擊聲,然後是亞瑟說話的聲音。
「你的手勁變弱了。」亞瑟轉了轉脖子,口齒含糊地說,「肩膀的舊傷還沒好?」
「別打了。」另一個金頭髮的男人走過去阻止那個棕髮的高大男人繼續痛打亞瑟,「亞瑟,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嗎?」
阿爾弗雷德輕輕地握緊手槍,亞瑟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從他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可以看見他被綁在椅背後的雙手沾滿了血,血滴時不時地從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小血窪。房裡另外有三個男人,除了那兩個站得近些的,還有一個守在樓梯口。另一次爆炸再次打斷阿爾弗雷德的思考。
「緊張什麼呢,法蘭西斯?」亞瑟稍微抬起頭來,他的脖子以奇怪的角度向自己的肩膀縮起,「都是老朋友,你知道他們就愛搞破壞。」
「…安東尼奧?」法蘭西斯不可置信地說,「你怎麼把他搞到這裡來的?」
「是他們。」亞瑟嘖嘖地發出糾正的聲音,「還有基爾和路德。我們抽了籤決定誰可以先打斷你的鼻樑,想知道結果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亞瑟?」法蘭西斯搖了搖頭,「你跟組織已經沒關係了,阻止我們也沒人會付你錢。」
「一般人可能會把這稱做復仇。」亞瑟不動聲色地回答他,「對我來說嘛,就純粹是想揍你罷了,法蘭西斯。」
「亞瑟。」法蘭西斯無奈的垮下肩膀,「我知道你生我氣。自從你兩年前從組織叛逃以後…」
「叛逃?」亞瑟重覆法蘭西斯的話,並危險地蹙起他的眉頭,「這是他們告訴你的嗎?怎麼不說是留我等死呢,我覺得這個描述恐怕比較貼切一點。」
「這是什麼意思?亞瑟?」法蘭西斯問。
「你到底還在幹嘛?法蘭西斯,」另一個穿著西裝外套的男人爬上二樓,「背叛組織的傢伙還不把他殺了…」
他從外套內袋裡掏出手槍,阿爾弗雷德在他舉起槍前就一槍射中他的胸口。阿爾弗雷德立刻跳下閣樓,但亞瑟已經站了起來,用椅腳打昏了那個棕髮男人。他們同時轉向樓梯口,原本站在那兒守備的男人已經被法蘭西斯解決了。如果不論亞瑟還被綑在椅子上,因此有點可笑的彎著身體轉來轉去,也不論房裡還有一個巨大的電燈泡阿爾弗雷德正在手忙腳亂地替亞瑟解開繩子,法蘭西斯很願意把此刻當做他與青梅竹馬的感動重逢,畢竟他與亞瑟認識了這麼久,也誤會了彼此如此久,而此刻他們終於冰釋前嫌,破鏡重圓。法蘭西斯的腦中閃過那些數不清的回憶片段,直到亞瑟走過來一拳把他打昏。
亞瑟把阿爾弗雷德留在醫院門口,從車窗裡把他的手機與皮夾丟到他懷裡。法蘭西斯坐在副駕駛座,拿著一個用毛巾包著的冰袋小心地冰敷著他的鼻子。他們沒再看見安東尼奧與那對德國兄弟,亞瑟像是完全忘了他們曾經存在過,阿爾弗雷德也沒打算要多問,料想亞瑟無論如何不會認真回答他。
「應該沒事了,」亞瑟直覺地瞄了眼急診室入口上的那個監視器,「進去吧。」
「應該?」阿爾弗雷德問。
「瞧你緊張的。」亞瑟笑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扯開他受傷的嘴唇,「沒事,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剩下的我會解決。」
「等等。」阿爾弗雷德在亞瑟拉上車窗前湊了過去,「你真的不帶我走?」
「羅莎請我照顧你。」亞瑟頓了頓,「這不包括誘拐你。」
「那就包括和我上床嗎?」阿爾弗雷德看見法蘭西斯以很小的幅度挑動了一下眉毛,但什麼也沒說,「亞瑟?」
「…你聽見警車的警鈴聲了嗎?」亞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沒聽見啊?」法蘭西斯回答他。
「我聽見了。」亞瑟戴上墨鏡,遮住他青腫的眼角,「我該走了,瓊斯。替我向羅莎問好。」
法蘭西斯回頭看著阿爾弗雷德,直到他們開到轉彎的地方,看見他一直站在那裏,也沒看見任何一輛該死的警車。他打開置物箱,想找點藥膏塗在自己可憐的鼻子上,他找到一捲繃帶,一支開瓶器,一堆皺巴巴的美國地圖,兩把手槍,和一台迷你隨身聽,塞在單車騎士會綁在手臂上的那種帶子裡。
「喔,我不知道這兩年來你培養了騎單車的喜好。」法蘭西斯拿起那個隨身聽,「我猜是他的?」
「忘了還他了。」亞瑟語氣平淡的說,從法蘭西斯手裡拿過那台隨身聽,插進車上音響的接線裡。
「他可是看見你的臉了,恐怕這輩子都會記得很清楚。」法蘭西斯看著螢幕上閃爍的充電符號,「你不殺了他,他會給你找麻煩,亞瑟,總有一天。」
「嗯,」亞瑟說,露出一個頗不在意的微笑,「我等著呢。」
突如其來地,AC/DC那首著名的地獄公路前奏從音響流洩出來。亞瑟點了點頭,聽著鼓聲的節奏,他踩下油門,讓車子加速衝進他也不知道會通往哪兒的黑夜裡。
「嘿。」阿爾弗雷德推開後門的一個小縫,把頭探了進去。外頭正在下雪,隨之灌進來的冷風讓米契嚇了一跳,像是看到哪個從地獄回來的人似的,阿爾弗雷德嘲笑著說。
「阿爾弗雷德!」米契把他拉了進來,讓阿爾弗雷德完整地浸入炸薯條的香味中,「你這陣子跑到哪裡去了?我們在新聞上看見你,馬修擔心得要死。」
「哇,說來話長。」阿爾弗雷德拍掉頭髮上的雪,「但我沒事啦,米契,我是要來辭職兼道別的,如果我還沒被解雇的話」
「你還好吧?」米契問,打量著阿爾弗雷德的身體四肢,「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華盛頓,明早就走。」阿爾弗雷德拉了拉他肩上的背包,「我要去考聯邦調查局。」
「什麼?」米契思考了幾秒鐘,「你說你要去考聯邦調查局。」
「嗯,我是那樣說的。」阿爾弗雷德點點頭,「有個罪大惡極的跨國罪犯偷了我的東西,說什麼都要逮住他。」
「哦?」米契一臉不相信的說,「我懷疑你有什麼東西是罪大惡極的跨國罪犯會感興趣的。」
「有也不會讓你知道。」阿爾弗雷德神秘的說,把雙手插回口袋裡,摸到金屬的冰冷觸感,居然讓他湧上安心的感覺。
米契送阿爾弗雷德出門,在黑夜裡吐著白氣又交談了幾句,最後他們擁抱了一下,阿爾弗雷德再度跨上他的單車。他花了幾分鐘暖身,調整心跳的節奏。他的左手腕在寒風裡有點酸痛,但還算忍受得了。該轉進防火道嗎?阿爾弗雷德考慮著,那可能會讓他快個五分鐘回家,也可能會晚上一輩子。他快速地穿過第八街,聽見遠方似乎傳來警車的警鈴聲,那又怎樣?他可不是會害怕那種東西的傢伙。
米契抓起那件外套衝到後巷,看見阿爾弗雷德正戴上安全帽,準備跨上他的自行車。過了午夜以後雨小了不少,但氣溫持續滑降,阿爾弗雷德吐著白氣接過了他的夾克,點點頭算是個道謝。
「嘿,你還好嗎?」米契摩擦著雙手,突然從室內來到室外的氣溫落差讓他感到指尖發麻,「你看起來快睡著了,連外套都忘了帶。」
「不好。」阿爾弗雷德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把快結凍的鼻水吸回去,「尼克那混帳沒來,我替他上了晚班。就算我再喜歡麥當勞,一口氣待上十四個小時已經讓我聞到炸薯條就想吐了。」
「快回去吧。」米契把手插回他的制服外套口袋裡,往街底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路燈依然是壞的,今晚也沒有月光,「後天的班我叫尼克幫你上。」
「好,謝啦。」阿爾弗雷德把外套拉鍊拉到最高,稍微蓋住下嘴唇的位置,「找到尼克幫我問候他一聲,就說操你媽的。」
「好,」米契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這天氣真是操他媽的冷。」
阿爾弗雷德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暖身,在穿過第七街以後開始加速。雨滴像是小冰塊一樣打在他的臉上,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握住手柄的力度,只能保持著相同的速度。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就快要睡著了,他扯掉耳機,此時就連邦史考特的聲音也沒辦法讓他振奮一點,他得更加專注在路況上,但這是第十七還是第十八個路燈?阿爾弗雷德用力甩了甩頭,深深吸進一口冰凍的空氣。這天氣真的他媽的太冷了,他決定抄近路回家,不覺得紐約警察會在這種天氣與這種時間出來巡邏。
他錯了,才剛扭入一條小客車幾乎擠不進去的小巷弄,阿爾弗雷德就看見一輛警車停在那裏。不僅如此,前車門還開著,讓阿爾弗雷德根本沒可能貼著牆騎過去。他緊急煞住車,腦中不住罵起髒話,他可以回頭從雷迪咖啡廳旁的防火道繞過去,但那條小路的地上總是佈滿碎酒瓶。就在他準備把車勉強牽過去的時候,車裡傳來槍響。非常迅速的兩聲槍響,然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敞開的車門裡掉了出來,此時阿爾弗雷德不得不慶幸今晚沒有月光,否則他很可能會看見從那傢伙頭裡掉出來的東西是什麼。
車裡的另一個人與阿爾弗雷德幾乎是同時看見彼此,第一發槍響打碎了後車窗玻璃,也驚醒了阿爾弗雷德的動物求生本能。他再度跨上單車,縮起雙肩全速前進,槍聲在狹長的巷道裡迴響,急速飆高的腎上腺素讓阿爾弗雷德完全沒發現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射中的。他衝出那條巷子,看也不看地穿過馬路並立刻轉進那條防火道。他聽見警車警鈴從背後響起,這是第十九個路燈,第二十個,然後是第二十一個,他要去哪裡?阿爾弗雷德再度轉進另一條窄巷,聽見車輪撞開鋁罐的聲音,但沒有他自己的喘息聲來得刺耳,他現在要去哪裡?
他想回家,他只是他媽的想早點回家,他的心臟像錘子那樣快速敲擊著胸口,阿爾弗雷德也知道自己騎得太快了,隨便一輛從路口衝出來的車都可以把他撞到對街去。但警鈴的聲音很近,警車好像隨時會從下一條路出現,阿爾弗雷德從來不知道警察有這麼令人害怕,他小時候曾經想過未來要當警察,這是第四十個路燈嗎,還是第五十個?他閃過一輛超市推車,但撞上一個回收箱,而他幾乎翻過了那個回收箱,摔在積水的鵝卵石路面上。阿爾弗雷德以為自己跌斷了脖子,但其實只有手腕,他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把車子拉進一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他的腿在發抖,突然停止運動讓他的四肢溫度迅速下降,冰冷的空氣也讓他咳嗽不止,他終於感覺到痛,而那一旦開始就是十分劇烈的疼痛。他的手腕很痛,右胸下方的某個地方更痛,每咳嗽一次出血的狀況就變得更嚴重,阿爾弗雷德只剩下一隻手,甚至不知道要先按著哪個地方。
阿爾弗雷德靠著牆坐下來,小心地用右手掏出手機。他想叫救護車,但警察會和救護車一起來,他很可能在被搬上救護車前就死了。此時打給任何人似乎都不是個明智的抉擇,他死後警察會找到他的手機,那麼和他對話過的人就很危險了。阿爾弗雷德挫折地呻吟了一聲,雨開始變大了,警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了。他舉起左手,用手肘在鐵門上撞了幾下,這裡似乎是個儲藏室,什麼人都沒有。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幾秒鐘後又拿了出來。響了不知道幾百聲後終於有人接了起來,那是他母親。
「嘿,」阿爾弗雷德輕聲細語地說,「媽,是我啦。」
「阿爾?」羅莎把話筒貼緊耳朵,「這種時候你打來有什麼事?馬修呢?」
「馬修很好啦。」阿爾弗雷德回答,「媽,那個…如果有警察來找你,不要讓他們進去喔。」
「什麼?」羅莎皺起眉,「你闖了什麼禍?你有危險嗎?」
「沒有,沒有,我很乖,」阿爾弗雷德吸了吸鼻子,「只是覺得…很久沒打電話給你了。」
「阿爾?你在哭嗎?」羅莎問,「發生了什麼事?」
阿爾弗雷德把手機放下來,過了幾秒鐘才切斷通話。他嘆了口氣,稍微握了幾次拳,他的手指感覺不到什麼東西,但還握得緊手把。在冒險騎回醫院前,阿爾弗雷德決定他要把這件事公開在臉書上,那些人不可能殺光他的一千多個朋友,更別提好幾百個人都不在美國境內。就在他一邊咒罵著觸控式螢幕不夠靈敏一邊試著打字時,一個沒看過的號碼打了進來,而阿爾弗雷德不小心立刻接通了它。
「阿爾弗雷德嗎?」那個聲音問,冰冷的語調讓阿爾弗雷德寒毛直豎,「你發生什麼事?三十秒內誠實告訴我,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什麼?」阿爾弗雷德又咳了一聲,但比較是出於驚訝,「你在哪裡監視我嗎?」
「二十八秒。」
「隨便啦。」阿爾弗雷德翻了個白眼,反正事情也大概不會更慘了,「我看到警察殺人,他開槍射中我但我逃了,現在快死了。」
「聽上去不像。」那個人頓了頓,「好吧,你現在所在的地方安全嗎?」
「不知道,哪裡都不安全。」阿爾弗雷德說,「我可是在被警察追殺耶。」
「你旁邊有個地下室,」那個人說,「從緊急出口進去並保持通話,壓住傷口,會有人過去接你。」
「什麼?」阿爾弗雷德說,抬起頭看了看四周,除了漆黑的石牆建築外看不到任何人,「我才不會留在這裡等死,更不會等一個不知名的傢伙來殺我。」
「等等。」對方阿爾弗雷德掛掉電話前說,「是羅莎。她要我來找你的。」
所以,看來老媽是個間諜,或至少隸屬某個秘密情報組織。阿爾弗雷德很想立刻打電話跟馬修說,很難相信那個小時候每天早上幫我們煎鬆餅的女人身懷絕技,但那個神祕的傢伙不許他切斷通話,雖然電話另一頭再也沒傳來任何聲音。阿爾弗雷德靜靜地數著螢幕上的通話秒數,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然後再度從零開始。他躺在石板地上,就在那扇儲藏室的門後,依然沒有聽見警鈴聲,甚至連雨聲也聽不見。疼痛的感覺已經習慣了,阿爾弗雷德只感到沉沉的睡意,現在如果有一包炸薯條就好了。
可惜,他醒來時四周只有濃濃的藥劑味,沒有炸薯條的味道。阿爾弗雷德舉起沒被包紮起來的那隻手,摸了摸自己被繃帶捆緊的腹部,無論是手或腹部都沒有什麼感覺。
「麻醉退了以後你會痛到頭皮發麻。」瓦修走進房間,把藥劑櫃旁的電燈開關給打開。阿爾弗雷德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像是停屍間的地方,毫無疑問這也不是一張床,而應該是一張鋪了毯子的鋼桌,底端還有一個小水槽。純白色的牆面除了少數龜裂以外空無一物,天花板上的長型日光燈也讓他更加頭暈,好像整個房間在旋轉似的。
「你麻醉是不是下得太重了?」亞瑟跟著走進房間裡來,「他怎麼這麼久才醒?還看起來跟白癡一樣。」
「我怎麼知道他沒有嗑藥的習慣?下重點保險。」瓦修補充,「看起來像白癡可不是麻醉藥的緣故。」
「看他壯得跟熊一樣,不像是毒蟲。」亞瑟走到床邊,彎下身看了看阿爾弗雷德,「恭喜啊。冬天救了你一命。」
「要不是氣溫夠低,讓你的血管迅速收縮,」瓦修回答阿爾弗雷德疑惑的目光,「你騎到一半就會失血致死了。」
「不過,真沒想到你中了槍還能騎這麼遠的路。」亞瑟直回上身,回頭看著瓦修,「和你在零九年那次很像啊,嗯?你有騎這麼遠嗎?」
「誰記得。」瓦修哼了一聲,雙手帶點驕傲性質地在胸前交疊起來,「他騎的是紐約市,我騎的可是山坡地。」
阿爾弗雷德看著這兩個迅速交談的男人,先走進來的那個說話聲音較低,穿著一件袖子捲到肘部的白色襯衫,不時在雙腿間交換著重心,偶爾回頭注意著他們走進來的方向,像是房外還有別的人。而這個走到阿爾弗雷德床邊的人同樣有著一頭金髮,卻操著一口毫不掩飾的英式口音,表情也靈活得多,也許是因為他有著很顯著的眉毛,讓他看起來天生就帶著某種個性。
他們自顧自地交談起來,但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另一個女孩出現在門邊,瓦修立刻走了回去,蹲下身和她說話。亞瑟留在原地,快速地在手機上輸入某些訊息,然後走到瓦修身邊。他摸了摸女孩的頭,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關上了燈,阿爾弗雷德在那之前就再度睡著了。
當阿爾弗雷德再度醒來時,房裡依然是一片漆黑,但他感到自己這次是躺在貨真價實的床上,身體似乎也比較可聽使喚了。於是他移動了一下,一個冰冷的東西立刻抵在他的頭上。
「你想做什麼?」是那個打電話來的傢伙,天哪,阿爾弗雷德想,我被他逮住了。他的頭部後方有什麼東西突然亮了起來,那個粗眉毛男人的臉隨即出現在他面前。
「噢。」亞瑟把槍從阿爾弗雷德頭上移開,「我忘了你在這裡,阿爾弗雷德。」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阿爾弗雷德在檯燈光源下眨眨眼,「是你把我帶到這裡的。」
「沒錯。」亞瑟爬下床,打開了房間的燈,而這裡原來是一間旅館。看上去滿廉價的,有著奇怪的花的壁紙與想破頭也猜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的汙漬,深紅色的厚窗簾,兩張小沙發椅和一個衣櫃,以及一個穿著睡衣的粗眉男人。
「所以,你可以解釋一下嗎?」阿爾弗雷德稍微撐起身體,看見亞瑟正在把一件類似睡袍的白色長外套穿到身上。
「沒有單人床的雙人房了。」亞瑟聳了聳肩,阿爾弗雷德注意到他的聲音又變回先前和另一個男人對話時的模樣,嚼在口裡的那種英式口音,「瓦修說你得睡床,而我不想睡地上。」
「這是一張很大的床。」阿爾弗雷德回應著他的話,「我想問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亞瑟舉起一隻手來阻止阿爾弗雷德繼續說下去,另一隻手打開了衣櫃,「我得先喝點酒,你要嗎?威士忌?」
亞瑟俐落地拿出兩個小酒杯,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一些酒,然後拿起其中一個。他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而阿爾弗雷德只是皺了皺眉頭。亞瑟不以為意地以手中的杯子敲了一下那個可能是阿爾弗雷德的杯子上緣,然後一口喝完了他的酒。
「羅莎也是我母親,可以這樣說。」亞瑟說,他拿起另一個杯子,在得到阿爾弗雷德驚訝的神情首肯後迅速地灌下另一杯酒,「九一到九二那兩年左右吧,她是我繼母,當然我是什麼都記不得了。我爸死後,她曾經想把我接到美國,縱然我們一點血緣也沒有。」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阿爾弗雷德問。亞瑟不太友善的瞪了他一眼,但還是說了下去。
「大概十年前。」亞瑟再度倒滿兩個酒杯,並拿起其中一個,「不過領養手續上有點問題,在那之前,我的監護權就已經不在我爸手上了。」
「這是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看著亞瑟喝完手中的那杯酒。
「問太多了,瓊斯。」亞瑟站起來,順帶把最後一杯酒也喝了,「現在我要回去睡覺,你最好不要再亂動,我有時是先開槍才開燈的。」
「嘿,起床,」阿爾弗雷德揉揉眼睛,亞瑟把手機遞到他面前,「是羅莎。」
房間跟昨晚看起來一樣,窗簾依然關得緊緊的,除了亞瑟在喝茶而不是威士忌。在阿爾弗雷德接過電話以後,亞瑟坐回其中一張小沙發上,他已經全身著裝完畢,甚至戴著一個黑色的小領結,阿爾弗雷德把手機貼上耳朵。
「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應了一聲,「謝天謝地,亞瑟找到你了。」
「噢,對啊。」阿爾弗雷德看了一眼原來叫做亞瑟的那個神秘男子,「媽,他到底是誰啊?」
「你可以把他當做哥哥,」羅莎說,「有他照顧你,我就放心了。阿爾,聽馬修說你目擊了槍擊現場?怎麼回事?」
「馬修怎麼知道?」阿爾弗雷德問,「這真的超誇張的,媽,我看到…」
「羅莎,接下來就交給我。」亞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爾弗雷德身邊,他輕巧地抽回自己的手機,幾乎以另一種聲線與羅莎說話,不出幾十秒鐘就切斷了通話。
「雖然這是我的電話,但還是不能保證安全。」亞瑟對阿爾弗雷德說,「在你睡死時,我稍微調查了一下這回事。你說你看到警察殺了人,然後他對你開槍,這是真的嗎?」
「我被打中了啊!」阿爾弗雷德想掀起自己的上衣,然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穿上衣,「還會是假的嗎!」
「他殺了誰?」亞瑟問,「你有看到他們的臉嗎?」
「沒有。」阿爾弗雷德回想了一下,「我想那西裝男的臉大概被打爛了。」
「西裝?」亞瑟咬了咬嘴唇,「是恩尼斯。該死,瓊斯,你扯進我的案子裡了,這絕對是你最不想踩進的一池渾水。」
「你是警察?亞瑟?」阿爾弗雷德問。
「不是。」亞瑟再度拿起他的茶,即使他現在更想喝的是酒,「我沒必要跟你解釋,我…」
他的茶杯打碎在床上,亞瑟立刻撲向阿爾弗雷德,把他壓在床上,然後阿爾弗雷德才聽見有如機槍子彈打進牆壁的聲音,事後亞瑟告訴他那的確就是機槍。亞瑟抓著阿爾弗雷德滾到靠近門口那頭的地毯上,並從床底拉出一件防彈背心逼著他穿上。
「什麼?」阿爾弗雷德問,「那你呢?」
「我叫你穿上就穿上!」亞瑟再度以他枕頭底下的那把槍頂著阿爾弗雷德的脖子,阿爾弗雷德只得乖乖照辦。原來這就是有個哥哥的感覺,阿爾弗雷德此刻突然很想擁抱他乖巧的弟弟馬修。
「看見那張椅子嗎?」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耳邊說,「待會射擊會暫停個幾秒鐘,你衝到窗邊,用椅子把窗戶打破以後跳下去,計程車會帶你到會合的地方。」
「什麼?你不走?」阿爾弗雷德問。
「我先解決這些人再走。」
亞瑟滾到房間另一邊,從背後射殺了第一個闖進門裡的人,他瞪了阿爾弗雷德一眼,阿爾弗雷德這才想起他被指派的任務。因為亞瑟和隨後幾個衝進來的傢伙正在門口搏鬥,阿爾弗雷德只好繞過他們爬過床上,他抓住那把椅子甩出窗外,希望不會砸到底下的什麼人。他的背後一直有人在慘叫,阿爾弗雷德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見亞瑟正在扭斷某個人的脖子,阿爾弗雷德別無選擇的跳了下去。
後來阿爾弗雷德才想到他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幾樓,等他發現時,他躺在一堆被壓爛的水果上。他全身都痛到不行,不知道是否又摔斷了什麼地方,但有個聲音在叫他,他發現那個計程車司機正在催他上車。阿爾弗雷德拖著一隻腿向他跑去,甚至還沒關上車門車就開了。
「你不等亞瑟?」阿爾弗雷德回頭看著那條街,很難說那些人是正跑來看熱鬧或是想要逃遠一點。
「唷,亞瑟連真名都告訴你了。」伊莉莎白說,阿爾弗雷德這才發現她是個戴著扁帽的女人,「我們最好躲遠一點,因為這裡…」
今天被打斷的話真的是夠多了, 旅館二樓就在阿爾弗雷德眼前爆炸,一些原本沒有被阿爾弗雷德壓爛的水果泥噴到他們的後車窗上,他只希望裡面沒有混著什麼人的血或肉,尤其不要是亞瑟的。
亞瑟在一個小時後與他們會合,他們包括了阿爾弗雷德、伊莉莎白與瓦修兄妹,也就是阿爾弗雷德中槍以後見過的所有人。他們在河邊的一間倉庫裡見面,亞瑟告訴他們恩尼斯遭刺的消息,除了阿爾弗雷德以外的人都發出了一聲嘆息。
「那麼我想任務自動解除了。」沉默了一會兒後,瓦修下了結論,「付錢的人已經死了,沒理由留下去。」
「瓦修說得沒錯,」伊莉莎白說,「我們晚上就回歐洲。」
「我有點事得處理。」亞瑟看向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你可以迴避一下嗎?」
「什麼?」阿爾弗雷德說,戲劇性地環視了一圈這個空蕩的倉庫,「我要迴避到哪裡去?這件事跟我沒關係嗎?」
「是啊,亞瑟,」瓦修說,「是時候解釋一下你的拖油瓶是哪來的了。」
「他看見他們殺了恩尼斯。」亞瑟嘆了口氣,「那個臥底也被殺了,現在警方以目擊證人的名義在找他,他被找到就是必死無疑。」
「他是長得滿可愛的啦,」伊莉莎白短暫地瞄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但我們不是什麼慈善家,甚至不是正義的一方。亞瑟,我們該抽身了,現在離開沒人會對我們做什麼,但再繼續和他們做對下去我就不確定了。」
「你說得沒錯,」亞瑟點點頭,「你們今晚就離開。」
「什麼?」伊莉莎白說,「發生了什麼事?」
「別擔心,莉莎,」亞瑟說,「我遲幾天回去。」
「隨便你,亞瑟。」瓦修牽起妹妹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只是提醒你,南邊那傢伙也到美國了。」
「我知道了,」亞瑟露出一個帶點苦澀的微笑,「謝謝你,瓦修。」
他們一同走出倉庫,上了各自的車,阿爾弗雷德別無選擇只得跟著亞瑟走。他們接連著開出河堤,在第一條公路上分開,甚至瓦修與伊莉莎白也沒有前往相同的方向。阿爾弗雷德看著他們彼此的距離迅速拉遠,亞瑟繼續驅車前往市郊,他默默地數著路燈,數字以非常快的速度爬升。阿爾弗雷德轉開收音機,原本想聽些新聞,亞瑟卻把旋鈕轉到音樂電台。頻道上正播放著殺手樂團的新單曲,阿爾弗雷德想開口說些什麼,亞瑟卻先說了話。
「別搞錯,我可不是為了保護你才留下來的。」亞瑟轉頭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有別的理由。」
「當然。」阿爾弗雷德說,「是因為我長得很可愛。」
「才…才不是。」亞瑟露出差點嗆到的表情,讓阿爾弗雷德覺得很可愛,但立刻自我糾正為應該是很有趣才對,他想,一個下午才殺死好幾個人的傢伙怎麼可能會很可愛?
「不然是為了什麼?」阿爾弗雷德說,「跟我說也沒什麼損失,反正看上去我們還要開很久的車。」
「莉莎和瓦修是我找來的,」過了阿爾弗雷德以為會持續到永恆的幾分鐘沉默之後,亞瑟突如其來的開口說,「恩尼斯接洽的是我。原本說是要調查是否有臥底潛入紐約警制,但就如你所看見的,很明顯的是有。但我現在很確定,恩尼斯想要我調查的是他的謀殺案。」
「什…麼?」阿爾弗雷德問,「他不是剛死嗎?」
「對,但在那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會死了,大概。」亞瑟說,「他早就知道自己對付的是哪些人,否則也不會找上我。」
「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盡責地在每一個轉折處提問,就擔心亞瑟會不想再說下去。
「我知道他們會怎麼下手,何時下手,」亞瑟說,讓阿爾弗雷德很快聯想到稍早在旅館的那場混亂,「因為他們就是這樣訓練我的。」
阿爾弗雷德看著另一輛車上的狗,和自己一樣把頭探出來等待著主人,亞瑟甚至比那條狗的主人還晚回來。他把菸丟在地上,先把麥當勞紙袋遞給阿爾弗雷德,然後自己從另一側上車,立刻啟動了引擎。
「你不吃?」阿爾弗雷德嘴裡塞著薯條說。
「我吃過了。」亞瑟倒車回到公路上,繼續往南邊開去。
「你確定不要我來開嗎?」阿爾弗雷德問。
「你吃你的漢堡就是了。」亞瑟看也不看地回答他,眼睛直盯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公路,即使他們都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我正在吃啊!」阿爾弗雷德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對亞瑟來說是如此,他狠狠從起司漢堡身上咬下一塊灑著芝麻的麵包,「我們已經沒日沒夜的開了好幾天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你不要知道比較安全。」亞瑟說。
「我一點也不覺得安全,亞瑟,」阿爾弗雷德大口地吸著可樂,「你幾乎沒吃沒睡,我們可能下一秒就會撞到鹿或是衝進農舍裡。我們得在下個城市休息一下,我堅持。」
「哼,你堅持?」亞瑟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你堅持我就聽你的嗎?別忘了現在拿槍的是誰,瓊斯。」
「是我,亞瑟。」阿爾弗雷德遲疑了一下,確定自己不知道亞瑟的姓氏,但這並沒有阻止他用沒有拿著漢堡的那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槍,「你真是到處都收著槍,我幾乎找都不用找。」
亞瑟不動神情地嘆了口氣,他甚至沒有看著指著自己的槍口。阿爾弗雷德知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對他開槍,但這似乎就是他們那一行的溝通方式,從電影上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亞瑟突然猛踩煞車,後方憤怒的的喇叭聲對他毫無影響,阿爾弗雷德的手撞在自己的座椅上,手槍也摔到後座上。此外,他的可樂也翻倒在腿上。
「好吧。」亞瑟看了一眼阿爾弗雷德的牛仔褲,幾乎帶點興味地同意,「我們在下個城市休息一下。」
他們在日落後不久抵達一個鄰近喬治亞州邊界的小鎮,這是阿爾弗雷德在亞瑟去吧台點酒時趁機向鄰桌的旅客問來的。他們靜靜地坐在餐廳的角落進食,亞瑟開心地喝著他的冰啤酒,或者該說是阿爾弗雷德見過他最接近開心的一種神情。吃完晚飯後他們前往另一家酒吧,然後是下一家,以及再下一家,阿爾弗雷德想他們今晚大概又是睡在車上了,可能亞瑟想要省錢或是什麼的,他完全沒有展現出要找旅館的意願,似乎只有猛灌啤酒的無窮欲望。
接近午夜時他們走進一間又小又暗的酒館,裡頭的人全擠在吧台,即使那之後沒有站著任何人。亞瑟直接走到吧台尾端,最接近內房的地方,阿爾弗雷德則站在另一頭,試著從那台佈滿灰塵的電視機螢幕上看出點什麼風景畫面。
「一杯但齊格。」亞瑟向房裡說,阿爾弗雷德毫不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到哪兒都喝這個,「給我放在沒手柄的杯子裡,小心別混到伏特加囉。」
然後,這屋裡所有的人都往亞瑟那頭看去,亞瑟卻完全沒發現似的繼續站在那兒等著他的酒。距離阿爾弗雷德最近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從阿爾弗雷德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從背後抽出槍,步履穩健但快速地向亞瑟走去。阿爾弗雷德立刻撲了過去,他成功地把那傢伙壓制在地上,但突然之間其他的顧客也加入這場混戰。如果不是他的手腕和腹部的傷還沒痊癒,阿爾弗雷德有把握至少可以撂倒兩到三個肌肉發達的傢伙,但這群男人全都長得一付肌肉過剩的模樣。
他們把阿爾弗雷德壓在地上,但地上原本就躺著一個男人,因而變成有點尷尬的姿勢。無論如何,阿爾弗雷德終於有空檔可以看看亞瑟到底在幹什麼。他發現亞瑟並沒有比自己好上多少,同樣被一個灰髮的男人從背後用槍抵著,亞瑟乖乖地舉起雙手。他們要死了,阿爾弗雷德想,就因為亞瑟堅持喝那該死的酒。
「好久不見了。」亞瑟面無表情地說,「基爾伯特?」
「亞瑟?」基爾伯特放下槍,立刻從吧台後繞到前頭來,在亞瑟把手放下來之前就給了他一個擁抱,「你這混帳,怎麼會在這?」
「說來話長。」亞瑟說,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我的酒呢?」
他們喝起了伏特加,而阿爾弗雷德得到了一杯檸檬汁,反正他也已經夠暈頭轉向了。這次亞瑟並沒有要求阿爾弗雷德迴避到別的地方去,雖然他也沒有費神向阿爾弗雷德解釋現在的情況,但從他與基爾伯特的對話聽來,阿爾弗雷德可以歸納出三項結論。
第一,那個叫基爾伯特的傢伙也是歐洲人。第二,那個叫基爾伯特的傢伙有個弟弟,可能待會就會出現。第三,亞瑟曾經向基爾伯特和他弟弟開過槍,而他們也分別在不同的時間點差點殺死亞瑟。
「所以,酒吧生意如何?」亞瑟舉起他空了的酒杯。
「夠你喝的。」基爾伯特站起來,走回吧台後頭,把另外兩瓶啤酒放在台面上,「所以,亞瑟,你不會是從英國飛來這兒喝德國啤酒的吧?」
「除此之外還有點別的事。」亞瑟走到他面前,「跟著老家那夥人來的。」
「嗯。」基爾伯特微笑了一下,但比較像是笑到一半就忘記自己在笑的表情,他拉大音量說,「我們關門了。」
他們沒再說半句話,直到基爾伯特的弟弟走進門口。又是一個肌肉過剩的傢伙,阿爾弗雷德見怪不怪地用吸管吸著玻璃杯裡的冰塊。路德維希與亞瑟同樣擁抱了一下對方,開始與先前幾乎一樣的對話,但這次基爾伯特打斷了他們。亞瑟開始以阿爾弗雷德聽過最詳細的版本解釋他正在做的事,但依然沒有正式地介紹阿爾弗雷德給這對兄弟。
「所以,我不想找同事,也不可能找警察,更別提裡頭不知道哪些是在美國吸收的新人。」亞瑟同時看著他們兩個,前臂擱在大腿上,讓身體自然地前傾,「我只能相信我的老敵人。你們是最不可能被收買的傢伙,因為你們不收任何錢也願意殺了我。」
「很有趣。」基爾伯特立刻說,「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哥哥。」路德維希說,「亞瑟,你有私人理由,這我明白。但我們參與有什麼好處?」
「有我亞瑟˙柯克蘭欠你們一個人情。」亞瑟說,「你很難找到更划算的交易了。」
亞瑟說完以後就站了起來,他把阿爾弗雷德的空杯子移到另一張桌子上,表示他們要離開了,阿爾弗雷德才知道原來亞瑟還記得他在這裡。
「這比窩在這裡弄些小走私來得有趣,你知道。」在推開酒吧的門之前,亞瑟回頭向他們補了句,「還有,基爾,我會把莉莎的電話號碼給你。」
今晚至少有一件事是在阿爾弗雷德預期內精準發生的,就是他們又睡在車上了。回到車上以後,亞瑟累得不想再說多一句話,幾乎在坐下來的瞬間就睡著了。阿爾弗雷德躺在後座,過去幾天都是這個樣子,大概是槍傷的緣故,瓦修說最好讓他躺著,唯一的毯子也一直是他在蓋著。亞瑟毫無疑問的是個跋扈的傢伙,只要阿爾弗雷德試著與他爭辯就會掏出槍來,但阿爾弗雷德想自己並沒有討厭這個人。
畢竟亞瑟算是救了他的命,可能不止一次,而阿爾弗雷德也沒有想像中討厭這段詭異的旅程。這的確是比去麥當勞打工有趣多了,而且他還是吃得到他的漢堡,美中不足的是阿爾弗雷德沒辦法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經驗與感想。他的手機已經消失很久了,阿爾弗雷德相信是亞瑟幫他「處理」掉了,也許與他的皮夾和隨身聽一起。
隔天阿爾弗雷德難得地比亞瑟早醒,但他才坐起來就把亞瑟吵醒了,並再次得到槍口伺候。亞瑟就是這個樣子,他常常會忘了自己不是一個人,這是阿爾弗雷德在某次亞瑟把自己忘在加油站以後得到的結論,不知怎麼的讓他感到悲傷勝過了憤怒。他不會說自己是個沒存在感的人,相反的,阿爾弗雷德相信自己還滿引人注目的,至少在體型上就比亞瑟大了一圈,但看起來就算你大得像隻小象,亞瑟˙柯克蘭還是會在一秒鐘內忘記你是他的旅伴,因為他的生命中真的太久沒有這種東西了。
他們沒再回到那間酒吧,亞瑟直接啟程,接上他們昨天中斷的路程。阿爾弗雷德這才發現這裡原本就是他的目的地之一,而他還是不知道亞瑟現在又要去哪裡,就連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也不知道。
他們在第一個加油站停下來買早餐時,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跟在他們後面。他們從那台小貨車裡跳出來,即使早上冷得要死,路德維希只穿著一件短袖T恤,基爾伯特也只多戴了一頂帽子。他們若無其事地加入正在喝茶與咖啡的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基爾伯特順手從阿爾弗雷德手上的袋子裡摸了一根巧克力棒出來。
「亞瑟,你搞錯方向啦。」基爾伯特拆開包裝,「紐約要往另一頭走。」
「我知道。」雖然他其實在路上迷路過不少次,但亞瑟還是露出不可苟同這種指控的表情,「我們先去邁阿密。瓦修告訴我安東尼奧在那裏。」
「什麼?」基爾伯特把吃完的包裝紙丟回阿爾弗雷德手上的袋子裡,並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當作某種示意,「那傢伙什麼時候也跑來美國了?」
「你可以當面問他。」亞瑟把紙杯捏扁,阿爾弗雷德差點以為他也要把那個垃圾丟進自己手上的塑膠袋裡,「走了。」
阿爾弗雷德現在知道歐洲人都很耐寒,像是亞瑟一直也只穿著他的襯衫,但安東尼奧絕對是穿得最少的一個。他們在一間日曬沙龍裡找到他,安東尼奧只穿著一條橘紅色的海灘褲,阿爾弗雷德實在搞不清楚他把槍藏在哪裡。無論如何,他成功射殺了一個魚缸和一張海灘海報。
「安東尼奧!」在安東尼奧試著從窗戶爬出去之前,基爾伯特從他躲著的那根柱子後頭大喊,「你這白癡!是我們啦!」
安東尼奧把那個魚缸歸咎於亞瑟太愛搞神秘的後果,但反正他們沒賠任何錢,收起槍後飛也似的回到了車上,這一次全都跟著安東尼奧的車走。那輛特蒙塔那直接從柏油路開上了沙灘,就停在橋墩底下。安東尼奧率先跳下車來,把基爾伯特從駕駛座拖下來,亞瑟則站在他的車旁點起一支菸,預期他們得敘上好一陣子的舊。但他們不久後就圍了過來,安東尼奧甚至也給了阿爾弗雷德一個擁抱。
「你叫什麼名字?」安東尼奧以口音濃重的英文問,回頭看了眼亞瑟,「你男友?長得好可愛。」
「先說正事。」亞瑟把菸丟在沙上隨意地踩熄,阿爾弗雷德看不見他扭開頭的表情,「羅馬諾呢?」
「留在義大利。」安東尼奧抓弄了一下他的劉海,「這次走得很趕哩,亞瑟,短期內回不了西班牙啦。」
「跑來也不跟我們說聲。」基爾伯特神情輕鬆地說,「什麼時候到的?」
「上個周六。」安東尼奧回答他,從他神奇的海灘褲裡掏出一包菸,「你們那兒太冷啦,太冷啦。」
「怎麼不去澳洲?」路德維希問,替安東尼奧把菸點上。
「開什麼玩笑,澳洲,」安東尼奧用力眨了眨眼,把菸遞給基爾伯特,「那個誰還在追殺我哩,我飛機降落前他就會炸了我。」
「沒這麼誇張。」亞瑟拍掉基爾伯特準備遞給阿爾弗雷德的菸。
「就是這麼誇張。」安東尼奧說,「他對你很死心塌地啦,亞瑟,他還怪我把你從火車上丟下去那次哩,也不想想是誰先把我丟下船的。」
「他生氣的是你炸死他的寵物,」亞瑟說,「跟我可沒關係。」
「他們那裏無尾熊到處都是,」安東尼奧無辜地說,「怎麼就要那隻呢?」
「總之,你在這正好。」基爾伯特說,「亞瑟有有趣的活要幹。」
「我就知道。」安東尼奧磨擦了一下嘴唇,「你就專挑有趣的幹哩,亞瑟,我在美國都閒到發慌了,去哪?什麼時候出發?」
「先回去拿些衣服。」亞瑟看了看安東尼奧的胸膛,幾個他留下的疤痕還記得很清楚,只是那上頭看來又添了些新的,「紐約有你冷的。」
阿爾弗雷德開始覺得他真的受夠公路旅行了,更別提他們每天至少會走錯一次路。這群歐洲人不肯用智慧型手機定位,連衛星導航也沒有,只有從路旁加油站買來的地圖。每當他們迷路的時候,就會開始抱怨美國太大、太冷或太熱、人太少,或是路標不清楚。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們則聒噪地討論過去誰對誰開過槍,以及誰又用刀刺過誰,阿爾弗雷德感覺自己就像和一群小學生一起校外旅行,還是一群殺過不少人的小學生。
用餐時間往往是基爾伯特與安東尼奧說個不停,也是這兩個人對阿爾弗雷德的興趣最大。路德維希是最安靜的那個,但從未露出無聊的模樣,比較像是專注在某種東西上,例如眼前的那個番茄醬包。亞瑟在他們之間也不算沉默,時常是阻止他們向阿爾弗雷德說些關於自己的事蹟時最是積極。阿爾弗雷德發現他們很可能真的以為自己是亞瑟的男朋友,但亞瑟沒特別否認,他也找不出非得澄清的原因。再說,阿爾弗雷德也搞不清楚現在亞瑟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以他的經驗來說,只是上一、兩次床不算是情侶,但那是他與女孩的經驗歸結,阿爾弗雷德不知道男孩之間是否也是類似的情況。
那是在他們離開倉庫以後不久,亞瑟第一次迷路的時候。那時他們離紐約還不夠遠,依亞瑟的說法是這樣,不能冒險投宿旅館,於是他們就睡在車上。在冷眼看著阿爾弗雷德單手與那些繃帶藥膏搏鬥幾分鐘以後,亞瑟把那些東西一手搶了過來,俐落地替阿爾弗雷德換完包紮。接著,他脫掉自己的襯衫,開始替自己上藥,阿爾弗雷德才發現他畢竟也在那場爆炸裡受了傷。
阿爾弗雷德想開口替亞瑟包紮,但他做得比自己更快更好,熟練到令人髮指的程度。更可怕的是他身上亂七八糟的痕跡,阿爾弗雷德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傷口來形容它們。亞瑟蒼白的背後爬著一些像是燒傷的焦紅色突起,但形狀又極其規則。從前胸到腹部的地方則是一連串細碎的小疤痕,然後,阿爾弗雷德也知道了亞瑟總是穿著長袖的原因,他想手臂上的那些痕跡大概是化學藥劑的結果。
亞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阿爾弗雷德知道自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別人的裸體很不禮貌,於是轉而看著亞瑟的綠眼睛。亞瑟扁了扁嘴,他問,你和男人做過嗎?阿爾弗雷德沒有馬上回答,他還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是,他知道亞瑟在問什麼,但還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來看看你能不能勃起,亞瑟對他說,我不會逼你。是啊,好像你的儀表板上沒放著一把手槍似的,阿爾弗雷德想,但亞瑟的動作很快的打斷了他故做輕鬆的思緒。他拉下阿爾弗雷德的褲檔拉鍊,強硬但溫柔地替他手淫。阿爾弗雷德沒有馬上起反應,亞瑟把手從他的底褲裡抽出來。阿爾弗雷德幾乎以為他就要放棄了,但他帶著舌頭回來,這一次準確地讓阿爾弗雷德發出了呻吟。
於是他們做了,以亞瑟的用語來說就不過是這樣。阿爾弗雷德確確實實地在亞瑟手裡勃起,並且在他體內脹得更大。瓦修說阿爾弗雷德得盡可能地躺著休息,於是他們就這麼做了。亞瑟全程都小心地避免壓到阿爾弗雷德的傷口,阿爾弗雷德則一再用完好的那隻手把亞瑟拉得更近一些。即使在高潮以後,阿爾弗雷德依然感到不可置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麥當勞後門的那條小巷來到這個神秘男人的車裡,現在還射在他的身體裡。後來阿爾弗雷德才想通亞瑟不否認與阿爾弗雷德的特殊關係的考量,大概就是在他們被其他人撞見時有個不需解釋的臺階可以下。
進城的那天清晨,他們在路旁一間賣鬆餅與漢堡的餐廳停了下來。亞瑟照例替阿爾弗雷德買了他的早餐,然後把他與漢堡一同鎖在車裡。
「怎麼回事?」安東尼奧和阿爾弗雷德一樣驚訝,「阿爾弗雷德不來啊?」
「喔。」基爾伯特露出一個帶點諷刺性的微笑,「小姑娘不能打,是嘛?」
「開玩笑,怎麼不能。」安東尼奧說,「給他一把槍就能。」
「我們就能解決的事。」亞瑟說,向路德維希的方向走了過去,「過來。」
再一次的,阿爾弗雷德喝著可樂,看著那群歐洲人一臉認真地圍著貨車的引擎蓋上的幾張紙,比手畫腳地討論要怎麼殺人。看上去他們有些不盡贊同亞瑟的計畫,但終究達成了某種協議,然後全部回到亞瑟的車邊來。
「下車。」亞瑟打開車門,稍微退開一步,製造一個讓阿爾弗雷德穿過的空間。
「不要。」阿爾弗雷德回答他,「你想把我留在這裡。」
「倒挺精明。」基爾伯特哼了一聲,路德維希用手臂撞了一下他的哥哥。
「不能帶著你去。」亞瑟皺起眉頭,安東尼奧則當做是家務糾紛,先走回小貨車那頭去。亞瑟從口袋掏出他的手機,丟到阿爾弗雷德身旁的座椅上,「解決後會跟你聯繫,到時你才能進城。」
阿爾弗雷德側過身,撿起那隻手機,順帶抽出他塞在座椅墊隙的手槍,他拉上膛,把槍口對著亞瑟。亞瑟沒露出什麼表情,倒是一旁的基爾伯特笑了出來。
「這小子滿有意思。」他對阿爾弗雷德說,「過來,我換把像樣的槍給你。」
「基爾伯特。」這回亞瑟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此時阿爾弗雷德已經從另一頭開了車門跳下車,「你幹什麼?」
「他跟著我,你就沒話說了吧。」基爾伯特說,逗趣地眨了眨右眼,「別擔心,不會吃了他,至少不會用你的方式吃。」
「他死了,誰要負責?」亞瑟追了上去,抓著基爾伯特的肩膀,把他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當然是你要負責。」基爾伯特聳聳肩,然後回過頭對路德維希說話,「上貨,老弟,我們出發啦。」
亞瑟在他們啟動引擎以後,才不情不願地走回車上,他用力地甩上阿爾弗雷德忘了關的車門,從背影就可以感覺得出他的怒氣。路德維希抓起地圖,再次看了看那些縮寫的路名,然後轉動方向盤跟上安東尼奧。阿爾弗雷德發現亞瑟並沒有跟在他們後頭,他在路口轉了彎,直接往市中心開去。
「別擔心他。」路德維希看了眼回頭張望的阿爾弗雷德,毫不猶豫的踩下油門,「擔心你自己吧。」
他們從北方繞回紐約市,再從南邊離開,在阿爾弗雷德看來全都不合常理,但跟他們原本就沒什麼道理好說。直到路德維希把車停在一個回收場外圍時,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安東尼奧的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消失了。
路德維希從座椅底下拉出一件防彈背心,丟到阿爾弗雷德手上。基爾伯特掀開小貨車的帆布罩,拖出一個鐵箱,從裡頭抓出一把衝鋒槍。
「殺過人?」基爾伯特問,把那把衝鋒槍交給路德維希。
阿爾弗雷德誠實地搖了搖頭,換來基爾伯特的另一個笑容。
「這是全自動的。」他從箱裡抓出另一枝槍,在手裡熟練地翻弄,「推這裡,這樣握著,瞄準,頭或胸口。近身搏擊有經驗嗎?」
「擒抱和阻擋算嗎?」阿爾弗雷德不太肯定地接過那柄槍,「我打美式足球的四分衛。」
「我不知道那些術語,但聽上去挺酷。」基爾伯特不以為意的抽出自己的彈夾,瞇起眼確認了一回,「你確定?願意為了亞瑟殺人?」
「和他沒關係。」阿爾弗雷德拉起自己的上衣,露出他包紮起來的腹部,「不殺了那夥人,死的就是我。」
「很好。」基爾伯特接過路德維希遞來的短刀,插進他胸側的槍袋邊緣,「你也帶上一把。相信我,這才是最可靠的傢伙。」
「那你們呢?」阿爾弗雷德如法炮製地把他的小刀夾在防彈背心的繫帶上,「也是為了亞瑟嗎?」
「開玩笑。為了他?」基爾伯特戴上他的手套,從箱子裡抓出另一柄衝鋒槍,「跟上來,瓊斯,看好自己的心臟和頭,你死了我會很麻煩。」
阿爾弗雷德以為他們馬上就要大開殺戒了,但一路上根本沒遇見任何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從那些打成方塊的回收塑膠後方逼近倉庫的位置,路德維希開槍打碎了門前大燈以後他們就立刻衝進去。阿爾弗雷德聽話地跟著基爾伯特前進,那兩兄弟奔跑沒有一點聲音,相較之下,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呼吸聲簡直大得跟敲鐘似的。
路德維希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用槍尖指了指倉庫底端的樓梯。基爾伯特超越他弟弟,放低衝鋒槍的位置,彎著身體跑上階梯。路德維希示意阿爾弗雷德也跟上,自己則殿後,警戒著他們重新關上的大門。
基爾伯特一踏上二樓就聽見聲音,他毫不遲疑的衝上前去,割開那個從後方逼近安東尼奧的傢伙的脖子。路德維希朝三樓那些站在鐵架上的人開槍,阿爾弗雷德則跟著安東尼奧躲到其中一台打包機後方。
「幹嘛搶我們的活?」基爾伯特從一張辦公室鋼桌後頭大聲發問,「你那邊都搞定了?」
「早搞定了。」安東尼奧大聲回應他,從外套裡抓出一顆類似閃光彈的玩意,「很多人都調到亞瑟那邊去了。」
「亞瑟在哪裡?」阿爾弗雷德趁機發問,聽見另一波子彈擊中鋼鐵的聲音,但分辨不出是誰在攻擊誰。
「數三秒以後跳。」安東尼奧回答他,然後把手上的東西往後一丟。阿爾弗雷德很確定在三秒以內那東西就爆炸了,或是他聽錯了安東尼奧說的話,他說的到底是西班牙語還是英語?他與安東尼奧幾乎同時墜落在其中一個塑膠方塊上,但安東尼奧堅持那應該是降落而不是墜落。
「他們呢?」阿爾弗雷德抹去臉上的灰塵,「亞瑟在哪裡?」
安東尼奧把他踹回地面,自己則立刻在原地撲倒。爆炸毫無疑問的讓另一些人聚集過來,阿爾弗雷德聽見子彈在空中劃過的氣流聲,他縮著脖子向反方向開槍,擊中正在爬上塑膠方塊的那傢伙的頭。真是看了就痛,阿爾弗雷德咬了咬舌頭,繼續阻止那些人爬到安東尼奧所在的位置。
安東尼奧跳到另一個位置較低的塑膠方塊上,搶過那個瞄準阿爾弗雷德的傢伙手上的狙擊槍,順便用槍柄打昏了他。他迅速地回到地面,從一具屍體手上換了一把半自動手槍。
「這裡我搞得定。」安東尼奧說,以阿爾弗雷德看不清楚的速度換了彈夾,「亞瑟在最後那間小木屋裡,二樓。」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穿過安東尼奧後方,不久後又聽見另一次爆炸聲,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拉高連帽外套的領口,蓋住自己的嘴唇來遮住爆炸粉塵,並順便解決了幾個被火光照得很清楚的敵人,但在更多人湧過來時只得躲進旁邊一台貨車的車底。
在被發現之前,阿爾弗雷德掏出短刀,插進眼前第一隻腳的腳踝,然後從另一邊滾了出來。路德維希正在猛揍他眼前的傢伙,貨車另一頭繼續傳來槍聲,阿爾弗雷德奔到車尾的位置,以他最習慣的擒抱式撲倒與基爾伯特纏鬥的男人。
「你還活著啊。」基爾伯特劃開阿爾弗雷德懷中那傢伙的脖子,讚許地對他說,「還撐得下去嗎?」
「大概。」阿爾弗雷德大口喘著氣,想他的左腕骨大概又錯位了。基爾伯特握著他的右手把他拉起來。
那對兄弟與他一同往木屋前進,這次是跟著阿爾弗雷德走。回收場的燈已經全開了,或者該說是剩下的燈,幾個穿著皮外套的傢伙不動聲色的守在小屋門口。阿爾弗雷德在一台堆高機前停住,短暫地觀察了一下情勢。有四個人,全都持槍,他可以從後面繞過去,再爬防火梯到二樓。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正在換彈夾,阿爾弗雷德則試著把自己的手腕綁回原狀。
「亞瑟在二樓。」阿爾弗雷德壓低聲音說,小心地躲在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我們得去救他。」
「什麼?」基爾伯特說,「不,我們不去救他。他的事他自己會搞定。」
「他沒搞定怎麼辦?」阿爾弗雷德盡量用氣音與神情表露他的決心,「你們不去我也要去。」
「噢。愛情。」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互看了一眼,露出一個誇張的溫柔微笑。基爾伯特拉起他的褲管,把他綁在小腿上的手槍交給阿爾弗雷德,「好吧,前面的人交給我們,剩下的你就自求多福了。」
路德維希點了點頭,朝屋前空地丟出一個煙霧彈,然後抽出刀衝進那團煙裡,基爾伯特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阿爾弗雷德在任何一個人發出慘叫前繞過堆高機,等待另一批人穿過他面前,然後壓低身體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屋後。有個人開槍擊中阿爾弗雷德的腹部,讓他痛得半死,但還是在倒地前回頭射中了那傢伙,至此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滿有走這行的天分的。
阿爾弗雷德邊壓抑著吃痛的呼吸聲邊爬上防火梯,他的傷口在流血,不確定是剛剛那槍還是昨天和亞瑟做愛時撕裂的。二樓的窗戶鎖死了,阿爾弗雷德不想冒險打碎玻璃,那會發出很大的聲響。他繼續往上爬,然後從閣樓的小窗戶擠了進去。他小心地在佈滿灰塵的木板上前進,先聽見一個低沉的撞擊聲,然後是亞瑟說話的聲音。
「你的手勁變弱了。」亞瑟轉了轉脖子,口齒含糊地說,「肩膀的舊傷還沒好?」
「別打了。」另一個金頭髮的男人走過去阻止那個棕髮的高大男人繼續痛打亞瑟,「亞瑟,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嗎?」
阿爾弗雷德輕輕地握緊手槍,亞瑟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從他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可以看見他被綁在椅背後的雙手沾滿了血,血滴時不時地從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小血窪。房裡另外有三個男人,除了那兩個站得近些的,還有一個守在樓梯口。另一次爆炸再次打斷阿爾弗雷德的思考。
「緊張什麼呢,法蘭西斯?」亞瑟稍微抬起頭來,他的脖子以奇怪的角度向自己的肩膀縮起,「都是老朋友,你知道他們就愛搞破壞。」
「…安東尼奧?」法蘭西斯不可置信地說,「你怎麼把他搞到這裡來的?」
「是他們。」亞瑟嘖嘖地發出糾正的聲音,「還有基爾和路德。我們抽了籤決定誰可以先打斷你的鼻樑,想知道結果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亞瑟?」法蘭西斯搖了搖頭,「你跟組織已經沒關係了,阻止我們也沒人會付你錢。」
「一般人可能會把這稱做復仇。」亞瑟不動聲色地回答他,「對我來說嘛,就純粹是想揍你罷了,法蘭西斯。」
「亞瑟。」法蘭西斯無奈的垮下肩膀,「我知道你生我氣。自從你兩年前從組織叛逃以後…」
「叛逃?」亞瑟重覆法蘭西斯的話,並危險地蹙起他的眉頭,「這是他們告訴你的嗎?怎麼不說是留我等死呢,我覺得這個描述恐怕比較貼切一點。」
「這是什麼意思?亞瑟?」法蘭西斯問。
「你到底還在幹嘛?法蘭西斯,」另一個穿著西裝外套的男人爬上二樓,「背叛組織的傢伙還不把他殺了…」
他從外套內袋裡掏出手槍,阿爾弗雷德在他舉起槍前就一槍射中他的胸口。阿爾弗雷德立刻跳下閣樓,但亞瑟已經站了起來,用椅腳打昏了那個棕髮男人。他們同時轉向樓梯口,原本站在那兒守備的男人已經被法蘭西斯解決了。如果不論亞瑟還被綑在椅子上,因此有點可笑的彎著身體轉來轉去,也不論房裡還有一個巨大的電燈泡阿爾弗雷德正在手忙腳亂地替亞瑟解開繩子,法蘭西斯很願意把此刻當做他與青梅竹馬的感動重逢,畢竟他與亞瑟認識了這麼久,也誤會了彼此如此久,而此刻他們終於冰釋前嫌,破鏡重圓。法蘭西斯的腦中閃過那些數不清的回憶片段,直到亞瑟走過來一拳把他打昏。
亞瑟把阿爾弗雷德留在醫院門口,從車窗裡把他的手機與皮夾丟到他懷裡。法蘭西斯坐在副駕駛座,拿著一個用毛巾包著的冰袋小心地冰敷著他的鼻子。他們沒再看見安東尼奧與那對德國兄弟,亞瑟像是完全忘了他們曾經存在過,阿爾弗雷德也沒打算要多問,料想亞瑟無論如何不會認真回答他。
「應該沒事了,」亞瑟直覺地瞄了眼急診室入口上的那個監視器,「進去吧。」
「應該?」阿爾弗雷德問。
「瞧你緊張的。」亞瑟笑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扯開他受傷的嘴唇,「沒事,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剩下的我會解決。」
「等等。」阿爾弗雷德在亞瑟拉上車窗前湊了過去,「你真的不帶我走?」
「羅莎請我照顧你。」亞瑟頓了頓,「這不包括誘拐你。」
「那就包括和我上床嗎?」阿爾弗雷德看見法蘭西斯以很小的幅度挑動了一下眉毛,但什麼也沒說,「亞瑟?」
「…你聽見警車的警鈴聲了嗎?」亞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沒聽見啊?」法蘭西斯回答他。
「我聽見了。」亞瑟戴上墨鏡,遮住他青腫的眼角,「我該走了,瓊斯。替我向羅莎問好。」
法蘭西斯回頭看著阿爾弗雷德,直到他們開到轉彎的地方,看見他一直站在那裏,也沒看見任何一輛該死的警車。他打開置物箱,想找點藥膏塗在自己可憐的鼻子上,他找到一捲繃帶,一支開瓶器,一堆皺巴巴的美國地圖,兩把手槍,和一台迷你隨身聽,塞在單車騎士會綁在手臂上的那種帶子裡。
「喔,我不知道這兩年來你培養了騎單車的喜好。」法蘭西斯拿起那個隨身聽,「我猜是他的?」
「忘了還他了。」亞瑟語氣平淡的說,從法蘭西斯手裡拿過那台隨身聽,插進車上音響的接線裡。
「他可是看見你的臉了,恐怕這輩子都會記得很清楚。」法蘭西斯看著螢幕上閃爍的充電符號,「你不殺了他,他會給你找麻煩,亞瑟,總有一天。」
「嗯,」亞瑟說,露出一個頗不在意的微笑,「我等著呢。」
突如其來地,AC/DC那首著名的地獄公路前奏從音響流洩出來。亞瑟點了點頭,聽著鼓聲的節奏,他踩下油門,讓車子加速衝進他也不知道會通往哪兒的黑夜裡。
「嘿。」阿爾弗雷德推開後門的一個小縫,把頭探了進去。外頭正在下雪,隨之灌進來的冷風讓米契嚇了一跳,像是看到哪個從地獄回來的人似的,阿爾弗雷德嘲笑著說。
「阿爾弗雷德!」米契把他拉了進來,讓阿爾弗雷德完整地浸入炸薯條的香味中,「你這陣子跑到哪裡去了?我們在新聞上看見你,馬修擔心得要死。」
「哇,說來話長。」阿爾弗雷德拍掉頭髮上的雪,「但我沒事啦,米契,我是要來辭職兼道別的,如果我還沒被解雇的話」
「你還好吧?」米契問,打量著阿爾弗雷德的身體四肢,「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華盛頓,明早就走。」阿爾弗雷德拉了拉他肩上的背包,「我要去考聯邦調查局。」
「什麼?」米契思考了幾秒鐘,「你說你要去考聯邦調查局。」
「嗯,我是那樣說的。」阿爾弗雷德點點頭,「有個罪大惡極的跨國罪犯偷了我的東西,說什麼都要逮住他。」
「哦?」米契一臉不相信的說,「我懷疑你有什麼東西是罪大惡極的跨國罪犯會感興趣的。」
「有也不會讓你知道。」阿爾弗雷德神秘的說,把雙手插回口袋裡,摸到金屬的冰冷觸感,居然讓他湧上安心的感覺。
米契送阿爾弗雷德出門,在黑夜裡吐著白氣又交談了幾句,最後他們擁抱了一下,阿爾弗雷德再度跨上他的單車。他花了幾分鐘暖身,調整心跳的節奏。他的左手腕在寒風裡有點酸痛,但還算忍受得了。該轉進防火道嗎?阿爾弗雷德考慮著,那可能會讓他快個五分鐘回家,也可能會晚上一輩子。他快速地穿過第八街,聽見遠方似乎傳來警車的警鈴聲,那又怎樣?他可不是會害怕那種東西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