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ustle in a House
他打開門,英/國就站在那裡,穿著純黑色的西裝外套,白色襯衫加上黑色領帶,看起來像個拙劣偽裝的FBI秘密探員。那副太過嚴肅的表情讓美/國知道他不是來道歉的,但看著親自登門拜訪的英/國,美/國覺得自己已經贏了一半。如果再考慮到英/國在冷戰中是多麼不肯先低頭的類型,美/國甚至願意搬幾階台階來幫助他走下眼前這個似乎有些尷尬的高台。
他們大概有一個月不見了。其中難免通過幾次電話,也總是在不知如何捉摸對方思緒的沉默之中互道再會。直到現在見面,美/國才知道自己的確很是想念/英國,此刻湧生的愛意更可能來自於知曉對方也同樣地想念著自己,他往後退開,準備邀請英/國進家裏來。
看見美/國向後退讓的動作,英/國很快的跟上他的腳步往前逼近,並出乎意料地抓住了美/國的肩膀阻止他再遠離自己。他露出有點遺憾、但又堅決的表情,說了一聲短促的抱歉。然後,彷彿這一切還不夠令美/國驚訝似的,英/國舉起另一隻手,掀開他合身的西裝下擺,拿出一隻黑色的鋼筆,俐落但溫柔地刺進美/國的脖子裡。
當美/國睜開眼時,眼前的風景不停變換著。更準確地說,是不停地向後退,他發現他正在一列火車上。塗著亮光漆的廉價合板內裝讓他想起二十世紀介於原木與鋼鐵間的折衷風格,窗外的樹叢與遠方低矮的山丘也讓他知道自己不在紐/約的地鐵站裡。他沒有被綁住,卻無法動彈。他可以稍微移動脖子,但任何頸部的動作都會讓英/國在他右頸上製造的那個傷口疼痛不已,因此美/國只好盡力轉動唯一能夠活動的眼睛,四處搜尋著英/國的身影。
英/國站在這列車廂末端的滑門旁,從美/國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依然是那套合身得有點緊的黑色西裝,黑色長褲,他一語不發地盯著窗玻璃看。過了幾分鐘,美/國才突然想到他還沒嘗試過他的聲帶功能,並且算是有點欣慰的發現它並沒有被英/國那神秘的藥劑麻痺。
聽見美/國的聲音,英/國走了回來,完整地進入了美/國的視線範圍之內。他又說了幾句抱歉,並迅速地檢查著美/國的脈搏,從他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美/國家門口以來,就一直是維持著這種冷漠中帶著愧疚的神情。
「我們要去哪裡…?」
在無數個英/國毫不搭理的問題之後,美/國決定表現出一點點配合的意願,也許這會讓英/國比較願意解除他的麻痺狀態。在確定美/國的身體除了不能動以外,依然地健康運作後,英/國在他對面的座位坐下,隨後閉上了雙眼。他看起來並不很累,背脊也仍然挺直著靠在椅背上,因而美/國猜想他只是為了避免和自己急迫的眼神交會才裝作需要休息。
「我們沒有要去哪裡。」英/國終於睜開了眼睛,正好對上美/國的雙眼,「只是必須不斷移動。」
「我們在躲什麼人嗎?」美/國問,這個回答多少證實了他在先前自言自語的時間中進行的猜測。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來其他的可能,「我沒看過你這副模樣…我是說,有什麼傢伙是我和你都打不倒的嗎?就算是外星人進攻,我不覺得我們可以靠火車擺脫他們。」
「不是他們,而是他。」英/國說,明顯地只對他認為有必要回應的部份做出答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應該說,是你。」
美/國放在飛行夾克口袋裡的手機第三次響了起來,他再度催促著英/國讓他接通這通來電。這可能是他的國務卿、國防部長、或甚至是總統本人打來的。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但美/國並不希望這段開端詭異的情侶假日旅行被誤解為某樁綁票案件,這絕對已遠遠超過他家官員得以忍受的情趣範圍。
在第四通電話響起時,英/國終於從美/國口袋裡把手機拿了出來。他把手機拿在手中,靜靜地看著它持續震動並且發出旋律,就在美/國覺得來電又要轉入語音信箱的前一秒,英/國突如其來地決定接通它。美/國聽不出他是在和誰說話,似乎是個他們都認識的人。但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幾乎都是同時認識他與英/國的人,因此這實在無法縮小任何範圍。
「他想和你說話。」英/國對美/國說,像是現在才理解對方撥打美/國手機的原因,他隨後把手機放到美/國耳邊。
「美/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是我。」
「英/國?」美/國有點遲疑的回答他,並看了一眼現在替自己拿著手機的這個英/國,「呃,你怎麼會又在我身邊,又在跟我講電話?」
「很簡單。」和美/國講電話的英/國說,「有一個不是真的我。」
「噢。」美/國說,裝作他早就知道的模樣,「那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你這笨蛋。」英/國說,「當然是我,現在跟你講電話的這一個。」
「真的嗎?我是說,我怎麼確定能相信你?」美/國機靈地說,再次看了看自己眼前的這個英/國,「你們看起來,以及聽起來都一模一樣。」
「你叫亞瑟把上衣掀起來,」英/國說,「看他的後腰,那裡有一個刺青。我可沒有那東西。」
「亞瑟是誰?」美/國問。
「是他的名字。」英/國又說,「是他們的名字,我這裡的亞瑟告訴我的。」
亞瑟是個比英/國還要溫順很多的人,即使他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攻擊並挾持了美/國,他還是聽話地開始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並脫下西裝背心,然後拉起他的白色襯衫。就在脊椎骨左邊,靠近臀部的位置,的確有一個英/國沒有的刺青。那是由一個圖騰與一排小字組成的黑色刺青,美/國瞇起眼睛來看,那裡似乎寫著A1104,就在由幾何圖形構成的某個圖案下面。那個圖案看起來很精準,像是經由高階方程式計算出的完美模型,但又有著某種說不出的生硬感受。
「可以了。」美/國對應該叫做亞瑟的那個男孩說,「你可以把衣服穿起來了,現在很冷吧。」
「你感覺冷嗎,合眾國?」亞瑟把襯衫放了下來,「我去把車窗都關上。」
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在車廂裡來回走動,那些從窗口灌進來的風吹起他的衣服下擺,讓美/國又再度看見那個不算小的刺青。他想再與英/國說話,但現在手機在亞瑟手上,也許英/國的手機也在他那兒的亞瑟手上。美/國有太多問題想問,但亞瑟卻不太愛說話。在把所有車窗都關上以後,亞瑟回來穿上他的背心與西裝外套,並把手機放回美/國的口袋裡。
「你可以幫我撥給英/國嗎?」美國趁著亞瑟靠近他身邊時問,「你的兄弟應該不會對他太壞吧?他說話有點毒,但人沒那麼差。」
「你是說七號嗎?」亞瑟低下頭來與美/國說話,像是問著飲料裡需要幾塊冰的餐廳服務生,「他與英/國先生在喝茶。」
「你…怎麼知道?」美/國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居然在喝茶。而自己卻與這個亞瑟在火車上吹風,連動一下都沒辦法動。
「他剛剛在電話裡告訴我的。」亞瑟理所當然地回答他,「由於主機網絡被時空阻隔干擾,我們只能很模糊的感覺到彼此,沒有辦法完全同步感官數據。但七號方才經由行動電話告訴我英/國先生準備要泡茶,因此他們現在應該在喝茶。」
他們停了兩站,透過廣播,美/國知道他們現在在密/蘇/里,不知道亞瑟是怎麼把他從紐/約搬到密/蘇/里來的。不過既然他是個從未來來的機器人,理論上他還可以做出更多驚異的事,美/國也就不想去深究這個小小的疑問。在和亞瑟有過幾段簡短的對話以後,美/國發現亞瑟能夠辨識的問句種類並不多,但他會對每一句命令句做出反應。藉由把許多問題轉換成類似「告訴我」的開頭形式,美/國終於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A11是他們的型號,這個型號可以說代表了一群長得和英/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後兩碼則是他們出廠的順序。根據美/國身邊的四號亞瑟所說,他們能夠藉由與主機網路的連結共享所有資料,因此數目越多,他們的人格與情緒就會更完整,更接近真實人類,這也是為什麼A11型號目前有將近五十具個體。
美/國很難相信在這個領域,居然是英/國比自己佔了先機。也許不是唯一的型號,但聽起來亞瑟的確是第一款試驗的機器人。機械工程師們時常想以他們的形象來建造機器人,他記得日/本那兒之前也試過幾次,但就美/國看來,他們把日/本機器人的身高做得有點太高了。另外,人造肌膚的技術也還不夠精巧,比不上這個亞瑟。他看起來的確和英/國一樣蒼白,只可惜美/國沒機會親自摸摸看他們的觸感是否也一樣。
美/國試著問亞瑟一些關於自己的未來發展細節,認為他要是沒能做出幾個和自己一樣帥氣的機器人,八成是太專心於探索宇宙的關係。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建立了星際聯邦,或至少是個太空都市,可以讓不同星系的居民在那兒轉機什麼的,但亞瑟不肯提供任何關於新曆歷史的資訊。
「什麼是新曆?」美/國問,「告訴我新曆是什麼。」
「新曆是你成為合眾國以後採計的計年曆法。」亞瑟回答他。
「我本來就是合眾國。」美/國莫名其妙地說,但知道再問下去,亞瑟也不會有什麼回應,「好吧,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回到現代來。」
「我們跟著你回到這裡來。」亞瑟說,「無論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阻止你,即使遭到毀滅也在所不辭。」
「什麼?」美/國皺起眉頭,想起十幾分鐘前亞瑟說過的話,但他現在才聽懂那是什麼意思,「未來的我也在這裡,是嗎?他來做什麼?為什麼你們會被毀滅?」
「從我找到你以來,十八、二十、以及四十八號的訊號依序從網絡中脫落,可以合理的認為他們的運作已經被終止了。」亞瑟說,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一點改變,美/國這才想起來他不太會辨識問句,時常就由最後一句話中的關鍵字來作回應。
「告訴我他們為什麼會終止運作。」美/國說。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在碰上任何關於未來歷史的問題時,亞瑟也總是這麼說。
「告訴我我回來的目的。」美/國繼續問。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要不是逐漸發現亞瑟的這句話並不代表個人意願,而只是一種資訊不足的事實陳述,美/國八成會開始發飆。他嘆了一口氣,開始試探亞瑟究竟還知道些什麼。因為亞瑟是個機器人,他並不會嫌煩,他只是需要正確的問題,美/國也只好耐著性子嘗試各種關鍵字與命令句。他又問出他們是經過一種類似分子重組的轉換器進行時空旅行的,也因此只有機器人與非人類的國家實體可以接受分解與再組。即使如此,這依然是高度危險的過程,據亞瑟所說,大約只有一半的機器人成功重組為可以運作的機體。
「好吧,你說你們是來阻止我的。」美/國說,「那為什麼英/國不自己來阻止我呢?他覺得很危險?還是你們是受別人命令來阻止我的?」
「我們聽從合眾國政府的命令。」亞瑟說,「其次是合眾國個人的命令。」
「等等、等等,」知道自己再度沒有提出足夠完整的句子,美/國反而因此得到一些超乎他意料的回答,「我國政府派你們來阻止我?怎麼會?不是英國?」
「英/國?」亞瑟說,「英/國是新曆啟用之前鄰近歐洲大陸的一個島國。」
「你在說什麼?」美/國問,沒有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英/國…好,亞瑟,告訴我加/拿/大是什麼。」
「加/拿/大是新曆啟用之前鄰近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國家。」亞瑟說。
「告訴我俄/羅/斯是什麼。」
「俄/羅/斯是新曆啟用之前跨越歐亞兩洲的一個國家。」
「告訴我,」美/國以接近氣音的音量說話,但亞瑟的聽覺很靈敏,「英/國在新曆啟用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亞瑟很快的說,毫無遲疑。美/國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這只是一種資訊不足的事實陳述,不帶任何情感。他們根本不知道英/國是誰。
英/國把爐上的火關掉,並迅速地把滾水倒進茶杯裡。他短暫的想到他的客人是否會不習慣這種溫度的沖茶方式,但也隨即想到他的客人應該不會太在意這個問題。機器人也會有燙傷的危險嗎?他們會感到疼痛嗎?他希望是不會,否則未來的人們製造機器人是為了什麼呢,難道不是為了去從事一些人類無法進行的危險工作嗎?例如太空站的修復、地心能量的收集、或是一場時空旅行。
他稍微推開裝著餅乾的那個小碟子,接連把茶杯與牛奶罐放在茶盤上,讓這些杯碟以整齊但不擁擠的方式排列開來。當英/國走回院子時,亞瑟很快的站了起來,並從他手中接過那個茶盤。他俐落的動作與整束的打扮,看起來就像個高級莊園裡訓練有素的管家,英/國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亞瑟替英/國拉開一張椅子,並繞到桌子的另一頭去。在檢查了茶水的顏色以後,他開始注入牛奶。看起來,在不知多久以後的未來,英/國心想,喝茶的方式還是一樣,倒茶與牛奶的時間間隔還是差不多,而這個發現似乎讓他不再那麼緊繃了一些。
「所以,亞瑟,」英/國試著以亞瑟告訴自己的名字來稱呼這個外表和自己一樣的機器人,「你會待到什麼時候?」
「直到危機解除。」亞瑟回答他。
「怎麼樣才算危機解除?」英/國說,「你坐下來吧。」
「是的。」亞瑟把牛奶罐放回茶盤上,在英/國對面坐了下來,「危機解除之時就是合眾國安全地回到他應屬的正確時空之時。」
「我了解,你是為了追捕美/國,我是說合眾國而來的。」因為亞瑟那麼叫他,英/國想美/國在未來大概換了個國名,「那麼,你不是應該去美洲嗎?」
「我負責保護英/國先生。」亞瑟說,「四號負責保護美/利/堅合眾國先生。」
「保護?」英/國揚起一邊眉毛,「聽起來未來的合眾國不是個善良的傢伙,是嗎?」
「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亞瑟說,「合眾國是一個完善的國家,我們都很尊敬他。」
「好吧。忘了我說過什麼。」英/國看著亞瑟說出那些尊敬美國的話,確定亞瑟們絕對不是自己製造出來的,因此看來未來的美/國正在被自己的人民追捕。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還有哪個國家會抱著這種低級的趣味以自己的形象來製造人形機器人。
「很抱歉,由於時空阻隔的關係,我們現在與主機網絡的連線十分薄弱,無法進行記憶清除的程序。」亞瑟說,「請允許我在回到未來以後再執行您的命令。」
「我不是那個意思。」英/國舉起一隻手,握著茶杯的外緣,「我的意思是…算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解釋,喝茶吧,都要冷了。」
「很抱歉。」亞瑟低頭喝了一口茶,隨後立即回到原本的姿勢,「造成您的困擾了。您可以不用招待我,我的任務只是保護您,完全不應該做出干擾您生活的行為。」
「你光是以這付模樣走在倫敦街上也會造成我的困擾。」英/國嘆了口氣,「等等,你們不只兩個,對吧?所以還有其他的亞瑟在『保護』別的國家嗎?」
「理應是如此。」亞瑟點點頭,強調合眾國政府的思考週到,「但很遺憾的是,我們的數目不足以保護此時存在的所有國家,且大部分機體都留在美/利/堅合眾國境內,合眾國政府只能根據一些殘餘資料推測此時與美/利/堅合眾國關係較為密切的幾個國家進行保護。」
英/國首先想到的是加/拿/大,他可能會被嚇到,但應該不會有什麼太過慌張的舉動。澳/大/利/亞也是,他可能甚至不會發現有個面貌熟悉的機器人在境內亂晃。日/本的機器人技術一向很優秀,審慎的個性也不太需要英國擔心。他又想到中/國、法/國、俄/羅/斯那些不知道算不算是和美/國關係緊密的國家,但英/國自己的判斷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未來那個合眾國政府的判斷,從那些「殘餘資料」中得來的判斷。
亞瑟不能透露任何關於未來的歷史資訊。英/國已經反覆確認了幾次,每當他問到一些涉及未來情境的問題,亞瑟就會說他無法回答。他認為亞瑟只能回答兩個領域的問題,第一是關於這次任務的內容,第二是關於自己的設定,可能是為了便於操控使用。
此時,英/國再度模糊的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虛假的轉捩點上。在整段歷史中,他有過不少次這樣的經驗,好像你曾經可以避免一些傷害,有過自由的選擇,但事實上,傷害早已造成,就在未來,並且是不遠的未來。在那個時候,這些傷害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而我們對過去是沒有改變的能力的。
「告訴我,亞瑟,」英/國問,即使他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他還是必須去問,「你們是依照誰的形象製造的?」
「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亞瑟回答他,「我們的外貌來自合眾國夢裡的一個人。」
下一班飛往倫/敦的班次是下午四點三十分。合眾國刷美國的卡買了一張頭等艙的機票,認為這應該不算是盜刷,只是回來花一些自己曾經擁有的錢。他一直很喜歡信用卡這項神奇又方便的發明,縱然盜刷問題曾經困擾過他一陣子,但在不久後的將來,他的科學家就會研發出更安全,甚至還更方便的非實體貨幣。當然,那貨幣也有別的問題,但世界永遠都會有問題。
他選擇先到佛/羅/里/達。他不能去華/盛/頓,那一定是政府選定的第一個降落點。但他也不想到西岸,或是先躲在中部。合眾國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那群忠心耿耿的機器人逮住,因此最好是留在東岸,他記得東岸是離英/國最近的地方,但記不清楚哪一個城市的航班比較多。最後,他選擇了一個叫做邁/阿/密的城市。對於邁/阿/密,他只剩下很模糊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很溫暖,因此就是這裡了。
結果,他先到了阿/拉/巴/馬。這個分子機還不是很穩定,因此他想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至少他的分子沒有亂七八糟的散在國土東南部。但這也讓他多花了好一陣子才找到機場,還因此和幾個亞瑟正面碰上。要解決他們不是太困難,但要避人耳目的進行這一切比想像中還難,他真的不記得二十一世紀初的美/利/堅有這麼多人民,這好像是地球人口最多的一段時間。
四十八號埋伏在機場,他可能是最聰明的一個,但也是合眾國最討厭的一個,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跟英/國太像了。透過網路,他們可以藉由鎖定那些訊號終結的位置來追蹤合眾國,他不太確定他們還能不能與主機連線,但即使可以,他們頂多也只能歸納出合眾國正在往舊大陸移動的結論。而在合眾國的記憶中,有一堆國家擠在舊大陸那兒,他們應該不會發現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合眾國買了一杯咖啡,坐在候機區靜靜地看著告示板上快速翻動的訊息們。咖啡又酸又苦,但他不發一語的喝著,偶爾低下頭檢查四周是否有亞瑟的蹤影。那些提著公事包,穿著整套西裝的男人經過他身邊時,總會讓合眾國警戒地轉過頭,但此時他們通常已經走遠了。機場裡的每個人都看起來很奔忙,跨著幅度不同的步伐,往各個方向走去。這種個體意識過剩的亂象讓合眾國聯想到脫序的自由,因而感到一陣戰慄。
終於,他準備要搭乘的飛機號碼來到了告示板的最頂一列。合眾國站起來,因為沒有任何行李而顯得比其他旅客更加輕盈。在走入登機門前,他再度往上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字母又翻動了一次,目的地寫著倫/敦。沒有問題,他向櫃台小姐確認了好幾次,那就是英/國的首都。
亞瑟原本又閉上了眼睛,試著捕捉些許來自其他機體的訊號。但美/國安靜了下來,於是他再度睜開眼睛,得確定美/國不受到任何危險的威脅。他看見美/國靜靜的掉著眼淚,這是另一件不應該發生的事,於是亞瑟站起來,拿出他的手帕替美/國輕輕擦掉那些眼淚。
「有什麼我可以為你作的嗎?合眾國?」亞瑟問,「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都會去作。」
「讓我見合眾國。」美/國回答他。
「我不知道未來的合眾國現在在哪裡。」亞瑟收起他的手帕,「並且,他可能會對你不利,我也不確定你是否會對他不利,我必須保護你們不受傷害。」
「那/英國呢?」美/國說。
「英/國先生由七號保護他。」亞瑟回答他。
「你們怎麼不早點去保護他?」美/國說,又有一滴眼淚從他的臉頰滑下,亞瑟也再度掏出他的手帕,「我怎麼會沒有保護他?我怎麼可能會讓英/國死掉呢?我一定是為了警告我自己,告訴我該怎麼作才回來的,你為什麼不讓我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
「我們不能讓合眾國與任何國家接觸。」亞瑟溫柔地一再抹去美/國溢出的眼淚,說話語調卻依然平靜,對美/國來說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那可能會擾亂過去,影響到未來。」
「那很好啊!」美/國大聲地回答他,「未來會變得更好,那不是很好嗎?」
「未來已經發生了。」亞瑟說,「沒有更好或更壞,它就是這樣,未來是它最好的樣子。」
「你真恐怖。」美/國搖搖頭,看著亞瑟。一直到剛剛,他還不是很能把亞瑟與英/國完全分離開來,但現在他著實的感覺到亞瑟是個機器人,與英/國一點關係也沒有。一想到未來的自己居然要和數十個這樣的假英/國朝夕相處,他就覺得脫逃行動是遲早、並且永遠太晚發生的事。
但亞瑟依然是未來的他製造出的產物,並且做了將近五十個,全都是為了更加接近真實的人類,更加接近真實的感情。他到底在想什麼,美/國再次搖搖頭,但這次是對著自己。如果他要千里迢迢的來改變過去,他當然只想見那個國家,那個在過去還真實存在的國家。說不定,還會想把他也一起帶回那個寂寞而恐怖的未來。
「我知道合眾國在哪裡。」美/國對亞瑟說,「只要你把這該死的麻痺藥效解除,我就帶你去找他。」
「那很危險。」亞瑟說,「我不能讓你去。」
「你說你聽從合眾國政府以及我個人的命令,沒錯吧?」美/國說,「政府要你找到合眾國,我也是這麼說的,我想你沒有資格拒絕這個要求,亞瑟。」
「是的,可以說是那個樣子。」英/國說,同時向院子看了一眼,亞瑟依然坐在那兒,「他可能會打擾你一陣子。」
「不要緊,真的不要緊。」日/本回答他,聽起來的確毫不介意,甚至還帶上點興奮,「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對他進行一些檢查?」
「事實上,他並不屬於我。」英/國猶豫了一下,腦中閃過自己被綁在手術台上解剖的畫面,「我想…」
「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的,我保證。」日/本向他說,「你可以想像成類似身體檢查那樣的步驟,簡單並且安全。」
「呃…好吧。」英/國說,不知道自己在替誰答應什麼事,但他很少聽見日/本如此急切的要求某件事。反正亞瑟應該也不會感到疼痛,他一直忘記要問這件事。
英/國掛上了電話,現在日/本的時間應該是早上將近十點,倫/敦則已經過了午夜。他想打電話給美/國,卻一直無法接通。他試著和亞瑟打聽美/國的情況,亞瑟只說四號機體運作正常,除此之外不能給出更多的資訊,英/國想這起碼代表那個感覺很兇殘的合眾國還沒有找到美/國或是自己。
他走進院子裡,問亞瑟需不需要進來屋裡,午夜的倫敦冷得結出了霜,但亞瑟只是請英/國先行休息。英/國嘆了口氣,並再次檢查了一次手機螢幕,然後回到屋裡,沒有注意到亞瑟也跟在他後頭離開了院子,往玄關走去。
「我就知道你會坐在院子裡。」合眾國對他說,唇間吐出清冷的白色霧氣,「我原本有點擔心會找不到英/國的家,但我知道我能找到你,你也能找到我。」
「請和我回去吧。」亞瑟踩在那些被霧浸得又濕又冷的鋪路石上,沿著院子裡的小徑往合眾國的位置走近,「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就像他們擔心他們自己一樣。」合眾國說,「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我國國民的事。我只是有些話要和英/國說。」
「我不能讓你這麼作。」亞瑟停下了腳步,因為合眾國正在朝他走來。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合眾國說。
「我傳遞合眾國政府的命令。」亞瑟說。
「我知道,紀律、紀律、以及紀律,我國最高治國綱領,」合眾國走到了亞瑟面前,他們之間只相隔著英/國院子外那道低於腰部的雕花鐵門,「就像你腰後那個可愛的小國徽。」
那天晚上的倫/敦的確有霧,並因為午後沒有下雨而更是濃重。因此當美/國與四號走到英/國門前的那條巷道時,合眾國與七號看起來就像在擁抱,令美/國幾乎想在午夜的大街上大吼大叫,讓英/國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不是現在的他。
他們很快的往合眾國的位置跑過去,分別出於不同的原因,就在美/國與四號走近到足以看清楚他們真正的動作時,合眾國正好向他們的方向扭開肩膀,把七號的手臂丟到街道另一側的水溝蓋上,那隻美/國算是見過的鋼筆在鑲邊石上撞出清脆的一聲。
美/國先看了一眼身邊的四號,他依然是完全沒有表情,看見另一具與自己相同型號的機器人被扯下手臂,也無法讓他產生任何一點情緒反應。而七號也是一模一樣,他依然挺直著背脊站在那裡,倨傲地擋在合眾國與英/國的小花圃之間,不攻擊也不反抗,只是那樣站著。合眾國伸出手,這次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美/國開口說,「你想作什麼?」
合眾國把頭轉過來,但手依然放在七號的鎖骨附近,接近動脈的位置,如果機器人也有動脈的話。他看著美/國,以及正在走近自己的四號,稍微警戒地退了一步,於是收回了手臂。
「是你啊。」合眾國的視線越過四號身後,直接看著美/國,「或者該說,是我啊。」
美/國的第一個想法是,他的聲音變了。只是很細微的不同,也許只有他自己才察覺得出來。但那轉變並不陌生,反而傳遞出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屬於那段失去很久的記憶。合眾國比他瘦上一些,似乎也矮了一些,臉上沒有德/克/薩/斯,身上的軍裝甚至與獨/立/戰/爭那時的制服是同一種藍色,像是在墨黑裡打翻的天藍,透出兩層分別代表詛咒與純真的顏色。
合眾國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縱然他應該已經好幾百歲、或是上千歲了。他穿著一件高領的軍裝外套,同樣色系的長褲與黑色皮鞋,像個志願從軍的高中青年。看見美/國的表情,合眾國笑了一下。他似乎想對美/國說些什麼,但還是決定先阻止四號與七號彼此靠近,他又再度將七號拉到自己身邊去。
「等一下!」美/國也向他走近幾步,「他們又不會傷害你,你沒必要這樣對他們。」
「他們只是長相和英/國一樣,」合眾國不以為然的對他說,「內裡是一堆鋼架與電線。」
「不管他們是什麼做的,」美國說,「你也沒必要把他們毀掉吧?」
「說得像是你知道什麼是必要、什麼是不必要的一樣。」合眾國皺起眉頭,露出超越不悅的厭惡神情,「事實上,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讓英/國死了。」美/國說,盯著合眾國的表情,但他看起來就與亞瑟們一樣高深莫測,「也許也讓其他好幾個國家死了,還把自己搞成這樣,未來我們有幾個州?三十個?還是二十個?你看起來只有十三個州。」
「我不打算和你討論未來的事,美利堅。」合眾國對他說,像在安撫亞瑟那樣。他們對於美/國的發言似乎有點驚慌,原來他們也會有驚慌的表情,「那沒什麼好說的。未來已經在那兒了,談論並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
「你聽起來和亞瑟一模一樣。」美/國也跟著顯露出某程度的厭惡,「你也是鋼架與電線做的嗎?如果你真的這麼想,那你大費周章的回來過去是為了什麼?只是週末觀光?」
「當然是為了未來。」合眾國厭煩地對他說,想起那天天在早晨複誦的治國綱領,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為了開創全新的未來。」
美/國還想說些什麼,但合眾國明顯的想盡早結束這段預期之外的對話,因為他乾脆地扭斷了七號的脖子,美/國連再次表示一些反對意見的機會也沒有。合眾國知道這會立刻暴露出他現在的位置,但其他的亞瑟要聚集過來還需要一些時間,而他所需的時間絕對比他們還要短上許多。
他翻過英/國院子邊緣的那道矮門,跨過七號的身體,直接推開半掩上的大門。因為考慮到亞瑟可能隨時想要回屋裡去,英/國並沒有關上門,在客廳裡也留著燈。但他還是不知道英/國會在哪兒,當合眾國在那些閉緊的房門之間抉擇時,四號追上了他,同時美/國也追上了四號。
「你要帶走英/國嗎?」美/國抓著四號握著鋼筆的那隻手,另一隻手抓著合眾國的肩膀。他現在知道那其實不是一隻鋼筆,比較像是金屬製的黑色針筒,只是尖端散發微弱的白色光芒,「或是要傷害他?」
「我沒有要那麼作。」合眾國看著美/國,毫不在意那僅僅距離後頸幾英吋的針頭,「我只要對他說幾句話,就幾分鐘,不會作任何事。」
美/國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個保證,或是承諾。因為比起說服,合眾國的口氣更像是在發佈某個命令。美/國知道自己有的時候的確會這樣,沒興趣諮詢別人的意見,看來這個習慣到了未來變成更加理所當然。合眾國聽起來就像在命令他自己必須如何行事。
「請你不要那麼作。」亞瑟說,合眾國與美/國都不確定他是在對哪一個自己說話,「過去是不能改變的。」
「那不是真的。」合眾國自言自語似的說,然後從亞瑟的手中把針筒拿過來,簡單地在手裡折斷,一些蛋白色的液體從他的掌心中溢出,滴在英/國的地毯上。他把針筒丟在地上,手臂繞過亞瑟的脖子,接著捏斷他的頸骨,那聲聲響幾乎比針筒斷裂的聲音更加清脆。
「你為什麼要這樣?」美/國又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因而感到有些氣餒,「你不用毀掉他的。」
「你以後就會知道為什麼了,美利堅。」合眾國對他說,憑著直覺往英/國的臥房走去,美國卻不想要阻止他。一方面是因為那也是他,穿越幾百年的時間,回到英/國房間的他自己。並且,不知怎麼的,美/國完全相信他會遵循他對自己的命令,合眾國看起來能夠準確的執行任何命令,就像亞瑟一樣。
房間裡很暗。除了從客廳迂迴透進的一點光線以外,窗外幾乎算不上有月光,甚至連路燈也透不過倫/敦今晚的霧。但房門一開,英/國立刻就醒了,因而合眾國也立刻就知道這是英/國的房間。他看見床舖的動靜,於是放輕腳步走向那兒。英/國坐了起來,在床旁的櫃子上摸索著檯燈的開關。
「嘿,英/國。」合眾國抓住了英/國的手,就在他扭開檯燈的前一刻,「是我。」
「美/國?」英國捏了捏他的手指,「你還好嗎?亞瑟呢?」
「他們在外面。」合眾國在英/國的床上坐下來,英/國也往內挪出一些位置,讓他可以坐得更舒服,「沒什麼事,只是來看看你。」
美/國站在門口,但沒有走進房裡。他模糊的聽見他們在對話,簡短的語句之間有著不急不促的自然間隔,聽起來英/國似乎把合眾國誤認為他了,但他也不確定這能不能算是誤認,畢竟那也是他。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決定先到屋外去,以免又有哪個亞瑟闖進來。至少他可以阻止未來的自己再摧毀幾個亞瑟。
為了怕驚嚇到路人,美/國把七號的身體拖回英國的客廳,放在四號的旁邊。因為他們的表情依然很平靜,就像四號在火車上閉著眼睛假寐的模樣,美/國想他們應該都不會感覺到痛,但還是找了一塊毯子把他們蓋起來。
他回到英國的院子裡,在霧氣結出水珠的椅子上坐下來。結果街上並沒有路人,因此有亞瑟突然出現的話,美/國一定可以注意到,即使他們穿得與夜色相同也可以。美/國不知道合眾國想對英/國說什麼,於是只能思考他對自己說的話。他說未來是不能改變的,但過去可以。美/國想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感覺自己坐了很久,除了一隻虎斑貓經過之外,沒有其他人或機器人接近英/國的家。美/國把外套的拉鍊拉起來,稍微把脖子縮回外套領子裡。他想著未來,想著過去,想到自己那變得年輕的身體,以及不存在的英/國。他也想到亞瑟,四號與七號亞瑟,肩並著肩躺在地毯上。想著想著,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睡著了。
「你知道未來…」
「我知道。」合眾國打斷英/國的話,「發生了很多事。」
「你覺得未來的你是要警告我們什麼嗎?」英/國說,「例如該怎麼避免這一切。」
「可能。」合眾國回答他,「如果他知道的話,我相信他會的。」
「但他可能無法見到我們,」英/國說,「亞瑟會阻止他。」
「如果他真的想,我想那幾個機器人沒辦法阻止他。」合眾國說,「我從亞瑟那裡知道了一些事。」
「真的嗎?」英/國問,握緊了合眾國的手,「我以為他們不肯透露任何關於未來的訊息。」
「他們很笨。」合眾國說,「得靠點技巧詢問。但很零碎,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不要緊。」英/國問,聽起來真的想要知道,「他們告訴你什麼?」
「他們說,在未來,我的人民,就是剩下的那些人類,決定要把西元紀年的過去全都抹除。」合眾國補充,「就是在那場…災難之前的歷史,他們要全部銷毀,當作它們從未存在過。」
「為什麼?」英/國問。
「為了要開創全新的未來。」合眾國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他們認為,不能讓那些傷痛一直存在記憶裡,就像個巨大的失敗,橫亙在人類的歷史中。因此,他們要重新開始,把那些已經剩下不多的資料全都毀掉,然後,在幾代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地球曾經經歷過那樣一場災難。」
「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想要那樣作,我猜。」英/國慢慢的說,「回憶很痛苦。」
「沒錯。」合眾國說,「但當它們是你僅有的東西時,你也許會想要保留那些痛苦。」
「我們不能主導人民的意志,」英/國說,「是人民的意志主導我們。」
「沒錯。」合眾國說,英/國對於他一再的同意感到有些不太習慣,但他們也不太常討論這種話題,也許是從來沒有,「我只是想說,我很抱歉。在我還記得的時候,我想親口對你說,我很抱歉。英/國,我真的…」
「嘿,美/國,怎麼回事?」英/國抬起手臂抱著合眾國,感覺他瘦了一圈,他們真的有一陣子沒見面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而且你知道我不會怪你,那種事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錯。」
「我想我騙了你。」合眾國說,「在那個時候…」
「我也騙過你。」英/國說,「不只一次。」
「什麼?」合眾國問,「什麼時候?」
「例如我們第一次上床時,我告訴你感覺還不錯。」
「那是騙我的?」合眾國不可置信的說。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英/國支支吾吾的說,「其實是很棒。」
「噢,拜託,英/國。」合眾國說,「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你還問我?」英/國有點不滿的說。
「我想聽你親口說。」合眾國說。
「好吧,反正再過不知道幾百年或幾千年,我就不用再忍受你了。」英/國在黑暗裡翻了個白眼,「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我們也是一樣。」
「我很想念你。」合眾國說,「我是說,我會很想念你。」
「我知道。」英/國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輕抹去那些在深夜裡迅速冷卻的淚水,「但你的人民會讓你變得堅強的,等到你把那些過去都忘了以後,事情會變得更好的。」
「你怎麼知道會變得更好?」合眾國問,「未來還沒發生。」
「我不知道。但有時又覺得我知道。」英/國說,把合眾國拉到自己唇邊,吻了吻他的額頭,「我想那是因為你還是你,而你將會知道的。」
隔天一早,英/國與美/國幾乎同時醒過來。英/國睡遲了,美/國則在鬧鐘鈴響前就醒了過來,兩個國家同時對著鐘面發出一聲咒罵。英/國急急忙忙的起床澆花,煮水,他打開筆記型電腦確認美/國的班機時間,然後才想到這個約會是在他們吵架之前敲定的,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
英/國邊熱牛奶,邊想著該不該打電話給美/國。他可不想當先低頭的那個,好像錯都在自己身上似的。他不否認自己也是有些冷漠,但美/國的幼稚與任性才是他們吵架的主因,因此先道歉的理應是美/國,如果他會來的話。
考慮了一會兒後,英/國決定還是作些簡單的準備,以免美/國真的來了,卻發現英/國根本不預期他會實踐他們的約定。而就算他不來,他也可以把點心拿去給西/蘭。上次西/蘭來時,英/國並沒準備東西讓他帶回去,這又讓英/國想起那時候他在忙什麼,也就是在忙著與美/國吵架。
接近中午的時候,日/本打了電話來。他問起英/國近日有沒有到東京拜訪,英/國想了想以後覺得應該是沒有,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連這種事也需要停頓下來思考,也許是他今早睡過頭的關係。英/國不記得昨晚有特別晚睡,卻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在夢裡折騰了一番,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真是不好意思。」日/本這麼說,「我不知怎麼的覺得你最近好像有來。」
「沒關係。」英/國回答他,想到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與這位遠方的友人有過直接的對話了,「我也是昏昏沉沉的,一定擇日再親自拜訪。」
下午,美/國真的來了。他若無其事的用鑰匙直接開門,一看見英/國就親暱的把對方摟進懷裡,說些很久不見的話,沒花幾分鐘就把英/國拉到了床上去。等到他們都洗完澡,準備吃點英/國做的點心時,英/國才發現美/國完全忘了自己和英/國在吵架的事。
「真奇怪。」英/國說,「被你這麼一說,我也想不太起來我們吵架的原因。」
「你真的老糊塗了。」美/國故意露出很擔心的表情。
「才不是。」英/國皺起眉,「說起來,日/本好像也有點類似的困擾。」
「嗯,你們都很老了嘛。」美/國往餐桌椅背上一倒,「沒關係,我會幫你們記住那些小事的。而你嘛,只要記得我愛你,而你也愛我,這樣就夠了。」
「那種事怎麼可能說忘就忘啊。」英/國轉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他的茶,並立刻轉開這個話題,「既然你來了,幫我搬一下沙發吧。」
「哪張?」美/國看著英國手指著的那一張沙發,「好,怎麼了嗎?」
「那裡的地毯有塊污漬。」英/國說,「我早上發現的,不知道怎麼來的,看起來像是白色顏料,可能是西/蘭來的時候打翻了什麼。」
「在哪裡?」美/國輕易的把雙人沙發舉了起來,「我沒看見啊。」
「就在那裡啊。」英/國走過去,握著他的茶杯蹲了下來,「奇怪,不見了。」
「你真的老糊塗了。」美/國笑了出來,「也許你該把一部分的國家檔案寄放到我家來,比較保險。」
「這跟那又沒關係,笨蛋。」英/國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手指依然在地毯上徒勞地摸索,「那些檔案不代表一切。」
「是啦是啦,我知道。」美/國把沙發放回原本的位置,在他隨意的回答著英/國的話時,突然有一種想不起某段記憶的感覺。法文裡好像把這種感覺叫做Déjà vu,某個靈光一閃的畫面,關於英/國家的地毯,但那些零碎的疑問很快被當下的情境取代。
「嘿,美/國,」現實裡的英/國捏了捏他的手指,「怎麼回事?」
「我好像被你傳染了。」美/國喃喃自語的說,但不想讓英/國太擔心,他反握住英/國的手,「沒什麼,我只是要說,我知道。」
英/國點點頭,在美/國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美/國接著吻他的嘴,他們親吻了一會兒才分開。在那個當下,兩個國家都感到理所當然,在這麼長的歷史中,他們走在一起,此刻親吻著彼此,好像全都是早就決定好的事。過去可能在一千萬個時機出錯,也許它們也的確出了錯,但依然建構了這個未來。未來在這個意義下不可改變,但那也只是指他們無法想像一個美/國與英/國並不相愛的未來而已。
他打開門,英/國就站在那裡,穿著純黑色的西裝外套,白色襯衫加上黑色領帶,看起來像個拙劣偽裝的FBI秘密探員。那副太過嚴肅的表情讓美/國知道他不是來道歉的,但看著親自登門拜訪的英/國,美/國覺得自己已經贏了一半。如果再考慮到英/國在冷戰中是多麼不肯先低頭的類型,美/國甚至願意搬幾階台階來幫助他走下眼前這個似乎有些尷尬的高台。
他們大概有一個月不見了。其中難免通過幾次電話,也總是在不知如何捉摸對方思緒的沉默之中互道再會。直到現在見面,美/國才知道自己的確很是想念/英國,此刻湧生的愛意更可能來自於知曉對方也同樣地想念著自己,他往後退開,準備邀請英/國進家裏來。
看見美/國向後退讓的動作,英/國很快的跟上他的腳步往前逼近,並出乎意料地抓住了美/國的肩膀阻止他再遠離自己。他露出有點遺憾、但又堅決的表情,說了一聲短促的抱歉。然後,彷彿這一切還不夠令美/國驚訝似的,英/國舉起另一隻手,掀開他合身的西裝下擺,拿出一隻黑色的鋼筆,俐落但溫柔地刺進美/國的脖子裡。
當美/國睜開眼時,眼前的風景不停變換著。更準確地說,是不停地向後退,他發現他正在一列火車上。塗著亮光漆的廉價合板內裝讓他想起二十世紀介於原木與鋼鐵間的折衷風格,窗外的樹叢與遠方低矮的山丘也讓他知道自己不在紐/約的地鐵站裡。他沒有被綁住,卻無法動彈。他可以稍微移動脖子,但任何頸部的動作都會讓英/國在他右頸上製造的那個傷口疼痛不已,因此美/國只好盡力轉動唯一能夠活動的眼睛,四處搜尋著英/國的身影。
英/國站在這列車廂末端的滑門旁,從美/國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依然是那套合身得有點緊的黑色西裝,黑色長褲,他一語不發地盯著窗玻璃看。過了幾分鐘,美/國才突然想到他還沒嘗試過他的聲帶功能,並且算是有點欣慰的發現它並沒有被英/國那神秘的藥劑麻痺。
聽見美/國的聲音,英/國走了回來,完整地進入了美/國的視線範圍之內。他又說了幾句抱歉,並迅速地檢查著美/國的脈搏,從他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美/國家門口以來,就一直是維持著這種冷漠中帶著愧疚的神情。
「我們要去哪裡…?」
在無數個英/國毫不搭理的問題之後,美/國決定表現出一點點配合的意願,也許這會讓英/國比較願意解除他的麻痺狀態。在確定美/國的身體除了不能動以外,依然地健康運作後,英/國在他對面的座位坐下,隨後閉上了雙眼。他看起來並不很累,背脊也仍然挺直著靠在椅背上,因而美/國猜想他只是為了避免和自己急迫的眼神交會才裝作需要休息。
「我們沒有要去哪裡。」英/國終於睜開了眼睛,正好對上美/國的雙眼,「只是必須不斷移動。」
「我們在躲什麼人嗎?」美/國問,這個回答多少證實了他在先前自言自語的時間中進行的猜測。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來其他的可能,「我沒看過你這副模樣…我是說,有什麼傢伙是我和你都打不倒的嗎?就算是外星人進攻,我不覺得我們可以靠火車擺脫他們。」
「不是他們,而是他。」英/國說,明顯地只對他認為有必要回應的部份做出答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應該說,是你。」
美/國放在飛行夾克口袋裡的手機第三次響了起來,他再度催促著英/國讓他接通這通來電。這可能是他的國務卿、國防部長、或甚至是總統本人打來的。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但美/國並不希望這段開端詭異的情侶假日旅行被誤解為某樁綁票案件,這絕對已遠遠超過他家官員得以忍受的情趣範圍。
在第四通電話響起時,英/國終於從美/國口袋裡把手機拿了出來。他把手機拿在手中,靜靜地看著它持續震動並且發出旋律,就在美/國覺得來電又要轉入語音信箱的前一秒,英/國突如其來地決定接通它。美/國聽不出他是在和誰說話,似乎是個他們都認識的人。但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幾乎都是同時認識他與英/國的人,因此這實在無法縮小任何範圍。
「他想和你說話。」英/國對美/國說,像是現在才理解對方撥打美/國手機的原因,他隨後把手機放到美/國耳邊。
「美/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是我。」
「英/國?」美/國有點遲疑的回答他,並看了一眼現在替自己拿著手機的這個英/國,「呃,你怎麼會又在我身邊,又在跟我講電話?」
「很簡單。」和美/國講電話的英/國說,「有一個不是真的我。」
「噢。」美/國說,裝作他早就知道的模樣,「那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你這笨蛋。」英/國說,「當然是我,現在跟你講電話的這一個。」
「真的嗎?我是說,我怎麼確定能相信你?」美/國機靈地說,再次看了看自己眼前的這個英/國,「你們看起來,以及聽起來都一模一樣。」
「你叫亞瑟把上衣掀起來,」英/國說,「看他的後腰,那裡有一個刺青。我可沒有那東西。」
「亞瑟是誰?」美/國問。
「是他的名字。」英/國又說,「是他們的名字,我這裡的亞瑟告訴我的。」
亞瑟是個比英/國還要溫順很多的人,即使他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攻擊並挾持了美/國,他還是聽話地開始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並脫下西裝背心,然後拉起他的白色襯衫。就在脊椎骨左邊,靠近臀部的位置,的確有一個英/國沒有的刺青。那是由一個圖騰與一排小字組成的黑色刺青,美/國瞇起眼睛來看,那裡似乎寫著A1104,就在由幾何圖形構成的某個圖案下面。那個圖案看起來很精準,像是經由高階方程式計算出的完美模型,但又有著某種說不出的生硬感受。
「可以了。」美/國對應該叫做亞瑟的那個男孩說,「你可以把衣服穿起來了,現在很冷吧。」
「你感覺冷嗎,合眾國?」亞瑟把襯衫放了下來,「我去把車窗都關上。」
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在車廂裡來回走動,那些從窗口灌進來的風吹起他的衣服下擺,讓美/國又再度看見那個不算小的刺青。他想再與英/國說話,但現在手機在亞瑟手上,也許英/國的手機也在他那兒的亞瑟手上。美/國有太多問題想問,但亞瑟卻不太愛說話。在把所有車窗都關上以後,亞瑟回來穿上他的背心與西裝外套,並把手機放回美/國的口袋裡。
「你可以幫我撥給英/國嗎?」美國趁著亞瑟靠近他身邊時問,「你的兄弟應該不會對他太壞吧?他說話有點毒,但人沒那麼差。」
「你是說七號嗎?」亞瑟低下頭來與美/國說話,像是問著飲料裡需要幾塊冰的餐廳服務生,「他與英/國先生在喝茶。」
「你…怎麼知道?」美/國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居然在喝茶。而自己卻與這個亞瑟在火車上吹風,連動一下都沒辦法動。
「他剛剛在電話裡告訴我的。」亞瑟理所當然地回答他,「由於主機網絡被時空阻隔干擾,我們只能很模糊的感覺到彼此,沒有辦法完全同步感官數據。但七號方才經由行動電話告訴我英/國先生準備要泡茶,因此他們現在應該在喝茶。」
他們停了兩站,透過廣播,美/國知道他們現在在密/蘇/里,不知道亞瑟是怎麼把他從紐/約搬到密/蘇/里來的。不過既然他是個從未來來的機器人,理論上他還可以做出更多驚異的事,美/國也就不想去深究這個小小的疑問。在和亞瑟有過幾段簡短的對話以後,美/國發現亞瑟能夠辨識的問句種類並不多,但他會對每一句命令句做出反應。藉由把許多問題轉換成類似「告訴我」的開頭形式,美/國終於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A11是他們的型號,這個型號可以說代表了一群長得和英/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後兩碼則是他們出廠的順序。根據美/國身邊的四號亞瑟所說,他們能夠藉由與主機網路的連結共享所有資料,因此數目越多,他們的人格與情緒就會更完整,更接近真實人類,這也是為什麼A11型號目前有將近五十具個體。
美/國很難相信在這個領域,居然是英/國比自己佔了先機。也許不是唯一的型號,但聽起來亞瑟的確是第一款試驗的機器人。機械工程師們時常想以他們的形象來建造機器人,他記得日/本那兒之前也試過幾次,但就美/國看來,他們把日/本機器人的身高做得有點太高了。另外,人造肌膚的技術也還不夠精巧,比不上這個亞瑟。他看起來的確和英/國一樣蒼白,只可惜美/國沒機會親自摸摸看他們的觸感是否也一樣。
美/國試著問亞瑟一些關於自己的未來發展細節,認為他要是沒能做出幾個和自己一樣帥氣的機器人,八成是太專心於探索宇宙的關係。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建立了星際聯邦,或至少是個太空都市,可以讓不同星系的居民在那兒轉機什麼的,但亞瑟不肯提供任何關於新曆歷史的資訊。
「什麼是新曆?」美/國問,「告訴我新曆是什麼。」
「新曆是你成為合眾國以後採計的計年曆法。」亞瑟回答他。
「我本來就是合眾國。」美/國莫名其妙地說,但知道再問下去,亞瑟也不會有什麼回應,「好吧,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回到現代來。」
「我們跟著你回到這裡來。」亞瑟說,「無論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阻止你,即使遭到毀滅也在所不辭。」
「什麼?」美/國皺起眉頭,想起十幾分鐘前亞瑟說過的話,但他現在才聽懂那是什麼意思,「未來的我也在這裡,是嗎?他來做什麼?為什麼你們會被毀滅?」
「從我找到你以來,十八、二十、以及四十八號的訊號依序從網絡中脫落,可以合理的認為他們的運作已經被終止了。」亞瑟說,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一點改變,美/國這才想起來他不太會辨識問句,時常就由最後一句話中的關鍵字來作回應。
「告訴我他們為什麼會終止運作。」美/國說。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在碰上任何關於未來歷史的問題時,亞瑟也總是這麼說。
「告訴我我回來的目的。」美/國繼續問。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要不是逐漸發現亞瑟的這句話並不代表個人意願,而只是一種資訊不足的事實陳述,美/國八成會開始發飆。他嘆了一口氣,開始試探亞瑟究竟還知道些什麼。因為亞瑟是個機器人,他並不會嫌煩,他只是需要正確的問題,美/國也只好耐著性子嘗試各種關鍵字與命令句。他又問出他們是經過一種類似分子重組的轉換器進行時空旅行的,也因此只有機器人與非人類的國家實體可以接受分解與再組。即使如此,這依然是高度危險的過程,據亞瑟所說,大約只有一半的機器人成功重組為可以運作的機體。
「好吧,你說你們是來阻止我的。」美/國說,「那為什麼英/國不自己來阻止我呢?他覺得很危險?還是你們是受別人命令來阻止我的?」
「我們聽從合眾國政府的命令。」亞瑟說,「其次是合眾國個人的命令。」
「等等、等等,」知道自己再度沒有提出足夠完整的句子,美/國反而因此得到一些超乎他意料的回答,「我國政府派你們來阻止我?怎麼會?不是英國?」
「英/國?」亞瑟說,「英/國是新曆啟用之前鄰近歐洲大陸的一個島國。」
「你在說什麼?」美/國問,沒有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英/國…好,亞瑟,告訴我加/拿/大是什麼。」
「加/拿/大是新曆啟用之前鄰近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國家。」亞瑟說。
「告訴我俄/羅/斯是什麼。」
「俄/羅/斯是新曆啟用之前跨越歐亞兩洲的一個國家。」
「告訴我,」美/國以接近氣音的音量說話,但亞瑟的聽覺很靈敏,「英/國在新曆啟用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亞瑟很快的說,毫無遲疑。美/國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這只是一種資訊不足的事實陳述,不帶任何情感。他們根本不知道英/國是誰。
英/國把爐上的火關掉,並迅速地把滾水倒進茶杯裡。他短暫的想到他的客人是否會不習慣這種溫度的沖茶方式,但也隨即想到他的客人應該不會太在意這個問題。機器人也會有燙傷的危險嗎?他們會感到疼痛嗎?他希望是不會,否則未來的人們製造機器人是為了什麼呢,難道不是為了去從事一些人類無法進行的危險工作嗎?例如太空站的修復、地心能量的收集、或是一場時空旅行。
他稍微推開裝著餅乾的那個小碟子,接連把茶杯與牛奶罐放在茶盤上,讓這些杯碟以整齊但不擁擠的方式排列開來。當英/國走回院子時,亞瑟很快的站了起來,並從他手中接過那個茶盤。他俐落的動作與整束的打扮,看起來就像個高級莊園裡訓練有素的管家,英/國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亞瑟替英/國拉開一張椅子,並繞到桌子的另一頭去。在檢查了茶水的顏色以後,他開始注入牛奶。看起來,在不知多久以後的未來,英/國心想,喝茶的方式還是一樣,倒茶與牛奶的時間間隔還是差不多,而這個發現似乎讓他不再那麼緊繃了一些。
「所以,亞瑟,」英/國試著以亞瑟告訴自己的名字來稱呼這個外表和自己一樣的機器人,「你會待到什麼時候?」
「直到危機解除。」亞瑟回答他。
「怎麼樣才算危機解除?」英/國說,「你坐下來吧。」
「是的。」亞瑟把牛奶罐放回茶盤上,在英/國對面坐了下來,「危機解除之時就是合眾國安全地回到他應屬的正確時空之時。」
「我了解,你是為了追捕美/國,我是說合眾國而來的。」因為亞瑟那麼叫他,英/國想美/國在未來大概換了個國名,「那麼,你不是應該去美洲嗎?」
「我負責保護英/國先生。」亞瑟說,「四號負責保護美/利/堅合眾國先生。」
「保護?」英/國揚起一邊眉毛,「聽起來未來的合眾國不是個善良的傢伙,是嗎?」
「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亞瑟說,「合眾國是一個完善的國家,我們都很尊敬他。」
「好吧。忘了我說過什麼。」英/國看著亞瑟說出那些尊敬美國的話,確定亞瑟們絕對不是自己製造出來的,因此看來未來的美/國正在被自己的人民追捕。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還有哪個國家會抱著這種低級的趣味以自己的形象來製造人形機器人。
「很抱歉,由於時空阻隔的關係,我們現在與主機網絡的連線十分薄弱,無法進行記憶清除的程序。」亞瑟說,「請允許我在回到未來以後再執行您的命令。」
「我不是那個意思。」英/國舉起一隻手,握著茶杯的外緣,「我的意思是…算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解釋,喝茶吧,都要冷了。」
「很抱歉。」亞瑟低頭喝了一口茶,隨後立即回到原本的姿勢,「造成您的困擾了。您可以不用招待我,我的任務只是保護您,完全不應該做出干擾您生活的行為。」
「你光是以這付模樣走在倫敦街上也會造成我的困擾。」英/國嘆了口氣,「等等,你們不只兩個,對吧?所以還有其他的亞瑟在『保護』別的國家嗎?」
「理應是如此。」亞瑟點點頭,強調合眾國政府的思考週到,「但很遺憾的是,我們的數目不足以保護此時存在的所有國家,且大部分機體都留在美/利/堅合眾國境內,合眾國政府只能根據一些殘餘資料推測此時與美/利/堅合眾國關係較為密切的幾個國家進行保護。」
英/國首先想到的是加/拿/大,他可能會被嚇到,但應該不會有什麼太過慌張的舉動。澳/大/利/亞也是,他可能甚至不會發現有個面貌熟悉的機器人在境內亂晃。日/本的機器人技術一向很優秀,審慎的個性也不太需要英國擔心。他又想到中/國、法/國、俄/羅/斯那些不知道算不算是和美/國關係緊密的國家,但英/國自己的判斷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未來那個合眾國政府的判斷,從那些「殘餘資料」中得來的判斷。
亞瑟不能透露任何關於未來的歷史資訊。英/國已經反覆確認了幾次,每當他問到一些涉及未來情境的問題,亞瑟就會說他無法回答。他認為亞瑟只能回答兩個領域的問題,第一是關於這次任務的內容,第二是關於自己的設定,可能是為了便於操控使用。
此時,英/國再度模糊的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虛假的轉捩點上。在整段歷史中,他有過不少次這樣的經驗,好像你曾經可以避免一些傷害,有過自由的選擇,但事實上,傷害早已造成,就在未來,並且是不遠的未來。在那個時候,這些傷害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而我們對過去是沒有改變的能力的。
「告訴我,亞瑟,」英/國問,即使他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他還是必須去問,「你們是依照誰的形象製造的?」
「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亞瑟回答他,「我們的外貌來自合眾國夢裡的一個人。」
下一班飛往倫/敦的班次是下午四點三十分。合眾國刷美國的卡買了一張頭等艙的機票,認為這應該不算是盜刷,只是回來花一些自己曾經擁有的錢。他一直很喜歡信用卡這項神奇又方便的發明,縱然盜刷問題曾經困擾過他一陣子,但在不久後的將來,他的科學家就會研發出更安全,甚至還更方便的非實體貨幣。當然,那貨幣也有別的問題,但世界永遠都會有問題。
他選擇先到佛/羅/里/達。他不能去華/盛/頓,那一定是政府選定的第一個降落點。但他也不想到西岸,或是先躲在中部。合眾國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那群忠心耿耿的機器人逮住,因此最好是留在東岸,他記得東岸是離英/國最近的地方,但記不清楚哪一個城市的航班比較多。最後,他選擇了一個叫做邁/阿/密的城市。對於邁/阿/密,他只剩下很模糊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很溫暖,因此就是這裡了。
結果,他先到了阿/拉/巴/馬。這個分子機還不是很穩定,因此他想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至少他的分子沒有亂七八糟的散在國土東南部。但這也讓他多花了好一陣子才找到機場,還因此和幾個亞瑟正面碰上。要解決他們不是太困難,但要避人耳目的進行這一切比想像中還難,他真的不記得二十一世紀初的美/利/堅有這麼多人民,這好像是地球人口最多的一段時間。
四十八號埋伏在機場,他可能是最聰明的一個,但也是合眾國最討厭的一個,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跟英/國太像了。透過網路,他們可以藉由鎖定那些訊號終結的位置來追蹤合眾國,他不太確定他們還能不能與主機連線,但即使可以,他們頂多也只能歸納出合眾國正在往舊大陸移動的結論。而在合眾國的記憶中,有一堆國家擠在舊大陸那兒,他們應該不會發現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合眾國買了一杯咖啡,坐在候機區靜靜地看著告示板上快速翻動的訊息們。咖啡又酸又苦,但他不發一語的喝著,偶爾低下頭檢查四周是否有亞瑟的蹤影。那些提著公事包,穿著整套西裝的男人經過他身邊時,總會讓合眾國警戒地轉過頭,但此時他們通常已經走遠了。機場裡的每個人都看起來很奔忙,跨著幅度不同的步伐,往各個方向走去。這種個體意識過剩的亂象讓合眾國聯想到脫序的自由,因而感到一陣戰慄。
終於,他準備要搭乘的飛機號碼來到了告示板的最頂一列。合眾國站起來,因為沒有任何行李而顯得比其他旅客更加輕盈。在走入登機門前,他再度往上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字母又翻動了一次,目的地寫著倫/敦。沒有問題,他向櫃台小姐確認了好幾次,那就是英/國的首都。
亞瑟原本又閉上了眼睛,試著捕捉些許來自其他機體的訊號。但美/國安靜了下來,於是他再度睜開眼睛,得確定美/國不受到任何危險的威脅。他看見美/國靜靜的掉著眼淚,這是另一件不應該發生的事,於是亞瑟站起來,拿出他的手帕替美/國輕輕擦掉那些眼淚。
「有什麼我可以為你作的嗎?合眾國?」亞瑟問,「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都會去作。」
「讓我見合眾國。」美/國回答他。
「我不知道未來的合眾國現在在哪裡。」亞瑟收起他的手帕,「並且,他可能會對你不利,我也不確定你是否會對他不利,我必須保護你們不受傷害。」
「那/英國呢?」美/國說。
「英/國先生由七號保護他。」亞瑟回答他。
「你們怎麼不早點去保護他?」美/國說,又有一滴眼淚從他的臉頰滑下,亞瑟也再度掏出他的手帕,「我怎麼會沒有保護他?我怎麼可能會讓英/國死掉呢?我一定是為了警告我自己,告訴我該怎麼作才回來的,你為什麼不讓我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
「我們不能讓合眾國與任何國家接觸。」亞瑟溫柔地一再抹去美/國溢出的眼淚,說話語調卻依然平靜,對美/國來說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那可能會擾亂過去,影響到未來。」
「那很好啊!」美/國大聲地回答他,「未來會變得更好,那不是很好嗎?」
「未來已經發生了。」亞瑟說,「沒有更好或更壞,它就是這樣,未來是它最好的樣子。」
「你真恐怖。」美/國搖搖頭,看著亞瑟。一直到剛剛,他還不是很能把亞瑟與英/國完全分離開來,但現在他著實的感覺到亞瑟是個機器人,與英/國一點關係也沒有。一想到未來的自己居然要和數十個這樣的假英/國朝夕相處,他就覺得脫逃行動是遲早、並且永遠太晚發生的事。
但亞瑟依然是未來的他製造出的產物,並且做了將近五十個,全都是為了更加接近真實的人類,更加接近真實的感情。他到底在想什麼,美/國再次搖搖頭,但這次是對著自己。如果他要千里迢迢的來改變過去,他當然只想見那個國家,那個在過去還真實存在的國家。說不定,還會想把他也一起帶回那個寂寞而恐怖的未來。
「我知道合眾國在哪裡。」美/國對亞瑟說,「只要你把這該死的麻痺藥效解除,我就帶你去找他。」
「那很危險。」亞瑟說,「我不能讓你去。」
「你說你聽從合眾國政府以及我個人的命令,沒錯吧?」美/國說,「政府要你找到合眾國,我也是這麼說的,我想你沒有資格拒絕這個要求,亞瑟。」
「是的,可以說是那個樣子。」英/國說,同時向院子看了一眼,亞瑟依然坐在那兒,「他可能會打擾你一陣子。」
「不要緊,真的不要緊。」日/本回答他,聽起來的確毫不介意,甚至還帶上點興奮,「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對他進行一些檢查?」
「事實上,他並不屬於我。」英/國猶豫了一下,腦中閃過自己被綁在手術台上解剖的畫面,「我想…」
「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的,我保證。」日/本向他說,「你可以想像成類似身體檢查那樣的步驟,簡單並且安全。」
「呃…好吧。」英/國說,不知道自己在替誰答應什麼事,但他很少聽見日/本如此急切的要求某件事。反正亞瑟應該也不會感到疼痛,他一直忘記要問這件事。
英/國掛上了電話,現在日/本的時間應該是早上將近十點,倫/敦則已經過了午夜。他想打電話給美/國,卻一直無法接通。他試著和亞瑟打聽美/國的情況,亞瑟只說四號機體運作正常,除此之外不能給出更多的資訊,英/國想這起碼代表那個感覺很兇殘的合眾國還沒有找到美/國或是自己。
他走進院子裡,問亞瑟需不需要進來屋裡,午夜的倫敦冷得結出了霜,但亞瑟只是請英/國先行休息。英/國嘆了口氣,並再次檢查了一次手機螢幕,然後回到屋裡,沒有注意到亞瑟也跟在他後頭離開了院子,往玄關走去。
「我就知道你會坐在院子裡。」合眾國對他說,唇間吐出清冷的白色霧氣,「我原本有點擔心會找不到英/國的家,但我知道我能找到你,你也能找到我。」
「請和我回去吧。」亞瑟踩在那些被霧浸得又濕又冷的鋪路石上,沿著院子裡的小徑往合眾國的位置走近,「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就像他們擔心他們自己一樣。」合眾國說,「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我國國民的事。我只是有些話要和英/國說。」
「我不能讓你這麼作。」亞瑟停下了腳步,因為合眾國正在朝他走來。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合眾國說。
「我傳遞合眾國政府的命令。」亞瑟說。
「我知道,紀律、紀律、以及紀律,我國最高治國綱領,」合眾國走到了亞瑟面前,他們之間只相隔著英/國院子外那道低於腰部的雕花鐵門,「就像你腰後那個可愛的小國徽。」
那天晚上的倫/敦的確有霧,並因為午後沒有下雨而更是濃重。因此當美/國與四號走到英/國門前的那條巷道時,合眾國與七號看起來就像在擁抱,令美/國幾乎想在午夜的大街上大吼大叫,讓英/國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不是現在的他。
他們很快的往合眾國的位置跑過去,分別出於不同的原因,就在美/國與四號走近到足以看清楚他們真正的動作時,合眾國正好向他們的方向扭開肩膀,把七號的手臂丟到街道另一側的水溝蓋上,那隻美/國算是見過的鋼筆在鑲邊石上撞出清脆的一聲。
美/國先看了一眼身邊的四號,他依然是完全沒有表情,看見另一具與自己相同型號的機器人被扯下手臂,也無法讓他產生任何一點情緒反應。而七號也是一模一樣,他依然挺直著背脊站在那裡,倨傲地擋在合眾國與英/國的小花圃之間,不攻擊也不反抗,只是那樣站著。合眾國伸出手,這次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美/國開口說,「你想作什麼?」
合眾國把頭轉過來,但手依然放在七號的鎖骨附近,接近動脈的位置,如果機器人也有動脈的話。他看著美/國,以及正在走近自己的四號,稍微警戒地退了一步,於是收回了手臂。
「是你啊。」合眾國的視線越過四號身後,直接看著美/國,「或者該說,是我啊。」
美/國的第一個想法是,他的聲音變了。只是很細微的不同,也許只有他自己才察覺得出來。但那轉變並不陌生,反而傳遞出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屬於那段失去很久的記憶。合眾國比他瘦上一些,似乎也矮了一些,臉上沒有德/克/薩/斯,身上的軍裝甚至與獨/立/戰/爭那時的制服是同一種藍色,像是在墨黑裡打翻的天藍,透出兩層分別代表詛咒與純真的顏色。
合眾國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縱然他應該已經好幾百歲、或是上千歲了。他穿著一件高領的軍裝外套,同樣色系的長褲與黑色皮鞋,像個志願從軍的高中青年。看見美/國的表情,合眾國笑了一下。他似乎想對美/國說些什麼,但還是決定先阻止四號與七號彼此靠近,他又再度將七號拉到自己身邊去。
「等一下!」美/國也向他走近幾步,「他們又不會傷害你,你沒必要這樣對他們。」
「他們只是長相和英/國一樣,」合眾國不以為然的對他說,「內裡是一堆鋼架與電線。」
「不管他們是什麼做的,」美國說,「你也沒必要把他們毀掉吧?」
「說得像是你知道什麼是必要、什麼是不必要的一樣。」合眾國皺起眉頭,露出超越不悅的厭惡神情,「事實上,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讓英/國死了。」美/國說,盯著合眾國的表情,但他看起來就與亞瑟們一樣高深莫測,「也許也讓其他好幾個國家死了,還把自己搞成這樣,未來我們有幾個州?三十個?還是二十個?你看起來只有十三個州。」
「我不打算和你討論未來的事,美利堅。」合眾國對他說,像在安撫亞瑟那樣。他們對於美/國的發言似乎有點驚慌,原來他們也會有驚慌的表情,「那沒什麼好說的。未來已經在那兒了,談論並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
「你聽起來和亞瑟一模一樣。」美/國也跟著顯露出某程度的厭惡,「你也是鋼架與電線做的嗎?如果你真的這麼想,那你大費周章的回來過去是為了什麼?只是週末觀光?」
「當然是為了未來。」合眾國厭煩地對他說,想起那天天在早晨複誦的治國綱領,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為了開創全新的未來。」
美/國還想說些什麼,但合眾國明顯的想盡早結束這段預期之外的對話,因為他乾脆地扭斷了七號的脖子,美/國連再次表示一些反對意見的機會也沒有。合眾國知道這會立刻暴露出他現在的位置,但其他的亞瑟要聚集過來還需要一些時間,而他所需的時間絕對比他們還要短上許多。
他翻過英/國院子邊緣的那道矮門,跨過七號的身體,直接推開半掩上的大門。因為考慮到亞瑟可能隨時想要回屋裡去,英/國並沒有關上門,在客廳裡也留著燈。但他還是不知道英/國會在哪兒,當合眾國在那些閉緊的房門之間抉擇時,四號追上了他,同時美/國也追上了四號。
「你要帶走英/國嗎?」美/國抓著四號握著鋼筆的那隻手,另一隻手抓著合眾國的肩膀。他現在知道那其實不是一隻鋼筆,比較像是金屬製的黑色針筒,只是尖端散發微弱的白色光芒,「或是要傷害他?」
「我沒有要那麼作。」合眾國看著美/國,毫不在意那僅僅距離後頸幾英吋的針頭,「我只要對他說幾句話,就幾分鐘,不會作任何事。」
美/國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個保證,或是承諾。因為比起說服,合眾國的口氣更像是在發佈某個命令。美/國知道自己有的時候的確會這樣,沒興趣諮詢別人的意見,看來這個習慣到了未來變成更加理所當然。合眾國聽起來就像在命令他自己必須如何行事。
「請你不要那麼作。」亞瑟說,合眾國與美/國都不確定他是在對哪一個自己說話,「過去是不能改變的。」
「那不是真的。」合眾國自言自語似的說,然後從亞瑟的手中把針筒拿過來,簡單地在手裡折斷,一些蛋白色的液體從他的掌心中溢出,滴在英/國的地毯上。他把針筒丟在地上,手臂繞過亞瑟的脖子,接著捏斷他的頸骨,那聲聲響幾乎比針筒斷裂的聲音更加清脆。
「你為什麼要這樣?」美/國又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因而感到有些氣餒,「你不用毀掉他的。」
「你以後就會知道為什麼了,美利堅。」合眾國對他說,憑著直覺往英/國的臥房走去,美國卻不想要阻止他。一方面是因為那也是他,穿越幾百年的時間,回到英/國房間的他自己。並且,不知怎麼的,美/國完全相信他會遵循他對自己的命令,合眾國看起來能夠準確的執行任何命令,就像亞瑟一樣。
房間裡很暗。除了從客廳迂迴透進的一點光線以外,窗外幾乎算不上有月光,甚至連路燈也透不過倫/敦今晚的霧。但房門一開,英/國立刻就醒了,因而合眾國也立刻就知道這是英/國的房間。他看見床舖的動靜,於是放輕腳步走向那兒。英/國坐了起來,在床旁的櫃子上摸索著檯燈的開關。
「嘿,英/國。」合眾國抓住了英/國的手,就在他扭開檯燈的前一刻,「是我。」
「美/國?」英國捏了捏他的手指,「你還好嗎?亞瑟呢?」
「他們在外面。」合眾國在英/國的床上坐下來,英/國也往內挪出一些位置,讓他可以坐得更舒服,「沒什麼事,只是來看看你。」
美/國站在門口,但沒有走進房裡。他模糊的聽見他們在對話,簡短的語句之間有著不急不促的自然間隔,聽起來英/國似乎把合眾國誤認為他了,但他也不確定這能不能算是誤認,畢竟那也是他。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決定先到屋外去,以免又有哪個亞瑟闖進來。至少他可以阻止未來的自己再摧毀幾個亞瑟。
為了怕驚嚇到路人,美/國把七號的身體拖回英國的客廳,放在四號的旁邊。因為他們的表情依然很平靜,就像四號在火車上閉著眼睛假寐的模樣,美/國想他們應該都不會感覺到痛,但還是找了一塊毯子把他們蓋起來。
他回到英國的院子裡,在霧氣結出水珠的椅子上坐下來。結果街上並沒有路人,因此有亞瑟突然出現的話,美/國一定可以注意到,即使他們穿得與夜色相同也可以。美/國不知道合眾國想對英/國說什麼,於是只能思考他對自己說的話。他說未來是不能改變的,但過去可以。美/國想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感覺自己坐了很久,除了一隻虎斑貓經過之外,沒有其他人或機器人接近英/國的家。美/國把外套的拉鍊拉起來,稍微把脖子縮回外套領子裡。他想著未來,想著過去,想到自己那變得年輕的身體,以及不存在的英/國。他也想到亞瑟,四號與七號亞瑟,肩並著肩躺在地毯上。想著想著,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睡著了。
「你知道未來…」
「我知道。」合眾國打斷英/國的話,「發生了很多事。」
「你覺得未來的你是要警告我們什麼嗎?」英/國說,「例如該怎麼避免這一切。」
「可能。」合眾國回答他,「如果他知道的話,我相信他會的。」
「但他可能無法見到我們,」英/國說,「亞瑟會阻止他。」
「如果他真的想,我想那幾個機器人沒辦法阻止他。」合眾國說,「我從亞瑟那裡知道了一些事。」
「真的嗎?」英/國問,握緊了合眾國的手,「我以為他們不肯透露任何關於未來的訊息。」
「他們很笨。」合眾國說,「得靠點技巧詢問。但很零碎,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不要緊。」英/國問,聽起來真的想要知道,「他們告訴你什麼?」
「他們說,在未來,我的人民,就是剩下的那些人類,決定要把西元紀年的過去全都抹除。」合眾國補充,「就是在那場…災難之前的歷史,他們要全部銷毀,當作它們從未存在過。」
「為什麼?」英/國問。
「為了要開創全新的未來。」合眾國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他們認為,不能讓那些傷痛一直存在記憶裡,就像個巨大的失敗,橫亙在人類的歷史中。因此,他們要重新開始,把那些已經剩下不多的資料全都毀掉,然後,在幾代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地球曾經經歷過那樣一場災難。」
「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想要那樣作,我猜。」英/國慢慢的說,「回憶很痛苦。」
「沒錯。」合眾國說,「但當它們是你僅有的東西時,你也許會想要保留那些痛苦。」
「我們不能主導人民的意志,」英/國說,「是人民的意志主導我們。」
「沒錯。」合眾國說,英/國對於他一再的同意感到有些不太習慣,但他們也不太常討論這種話題,也許是從來沒有,「我只是想說,我很抱歉。在我還記得的時候,我想親口對你說,我很抱歉。英/國,我真的…」
「嘿,美/國,怎麼回事?」英/國抬起手臂抱著合眾國,感覺他瘦了一圈,他們真的有一陣子沒見面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而且你知道我不會怪你,那種事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錯。」
「我想我騙了你。」合眾國說,「在那個時候…」
「我也騙過你。」英/國說,「不只一次。」
「什麼?」合眾國問,「什麼時候?」
「例如我們第一次上床時,我告訴你感覺還不錯。」
「那是騙我的?」合眾國不可置信的說。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英/國支支吾吾的說,「其實是很棒。」
「噢,拜託,英/國。」合眾國說,「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你還問我?」英/國有點不滿的說。
「我想聽你親口說。」合眾國說。
「好吧,反正再過不知道幾百年或幾千年,我就不用再忍受你了。」英/國在黑暗裡翻了個白眼,「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我們也是一樣。」
「我很想念你。」合眾國說,「我是說,我會很想念你。」
「我知道。」英/國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輕抹去那些在深夜裡迅速冷卻的淚水,「但你的人民會讓你變得堅強的,等到你把那些過去都忘了以後,事情會變得更好的。」
「你怎麼知道會變得更好?」合眾國問,「未來還沒發生。」
「我不知道。但有時又覺得我知道。」英/國說,把合眾國拉到自己唇邊,吻了吻他的額頭,「我想那是因為你還是你,而你將會知道的。」
隔天一早,英/國與美/國幾乎同時醒過來。英/國睡遲了,美/國則在鬧鐘鈴響前就醒了過來,兩個國家同時對著鐘面發出一聲咒罵。英/國急急忙忙的起床澆花,煮水,他打開筆記型電腦確認美/國的班機時間,然後才想到這個約會是在他們吵架之前敲定的,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
英/國邊熱牛奶,邊想著該不該打電話給美/國。他可不想當先低頭的那個,好像錯都在自己身上似的。他不否認自己也是有些冷漠,但美/國的幼稚與任性才是他們吵架的主因,因此先道歉的理應是美/國,如果他會來的話。
考慮了一會兒後,英/國決定還是作些簡單的準備,以免美/國真的來了,卻發現英/國根本不預期他會實踐他們的約定。而就算他不來,他也可以把點心拿去給西/蘭。上次西/蘭來時,英/國並沒準備東西讓他帶回去,這又讓英/國想起那時候他在忙什麼,也就是在忙著與美/國吵架。
接近中午的時候,日/本打了電話來。他問起英/國近日有沒有到東京拜訪,英/國想了想以後覺得應該是沒有,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連這種事也需要停頓下來思考,也許是他今早睡過頭的關係。英/國不記得昨晚有特別晚睡,卻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在夢裡折騰了一番,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真是不好意思。」日/本這麼說,「我不知怎麼的覺得你最近好像有來。」
「沒關係。」英/國回答他,想到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與這位遠方的友人有過直接的對話了,「我也是昏昏沉沉的,一定擇日再親自拜訪。」
下午,美/國真的來了。他若無其事的用鑰匙直接開門,一看見英/國就親暱的把對方摟進懷裡,說些很久不見的話,沒花幾分鐘就把英/國拉到了床上去。等到他們都洗完澡,準備吃點英/國做的點心時,英/國才發現美/國完全忘了自己和英/國在吵架的事。
「真奇怪。」英/國說,「被你這麼一說,我也想不太起來我們吵架的原因。」
「你真的老糊塗了。」美/國故意露出很擔心的表情。
「才不是。」英/國皺起眉,「說起來,日/本好像也有點類似的困擾。」
「嗯,你們都很老了嘛。」美/國往餐桌椅背上一倒,「沒關係,我會幫你們記住那些小事的。而你嘛,只要記得我愛你,而你也愛我,這樣就夠了。」
「那種事怎麼可能說忘就忘啊。」英/國轉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他的茶,並立刻轉開這個話題,「既然你來了,幫我搬一下沙發吧。」
「哪張?」美/國看著英國手指著的那一張沙發,「好,怎麼了嗎?」
「那裡的地毯有塊污漬。」英/國說,「我早上發現的,不知道怎麼來的,看起來像是白色顏料,可能是西/蘭來的時候打翻了什麼。」
「在哪裡?」美/國輕易的把雙人沙發舉了起來,「我沒看見啊。」
「就在那裡啊。」英/國走過去,握著他的茶杯蹲了下來,「奇怪,不見了。」
「你真的老糊塗了。」美/國笑了出來,「也許你該把一部分的國家檔案寄放到我家來,比較保險。」
「這跟那又沒關係,笨蛋。」英/國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手指依然在地毯上徒勞地摸索,「那些檔案不代表一切。」
「是啦是啦,我知道。」美/國把沙發放回原本的位置,在他隨意的回答著英/國的話時,突然有一種想不起某段記憶的感覺。法文裡好像把這種感覺叫做Déjà vu,某個靈光一閃的畫面,關於英/國家的地毯,但那些零碎的疑問很快被當下的情境取代。
「嘿,美/國,」現實裡的英/國捏了捏他的手指,「怎麼回事?」
「我好像被你傳染了。」美/國喃喃自語的說,但不想讓英/國太擔心,他反握住英/國的手,「沒什麼,我只是要說,我知道。」
英/國點點頭,在美/國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美/國接著吻他的嘴,他們親吻了一會兒才分開。在那個當下,兩個國家都感到理所當然,在這麼長的歷史中,他們走在一起,此刻親吻著彼此,好像全都是早就決定好的事。過去可能在一千萬個時機出錯,也許它們也的確出了錯,但依然建構了這個未來。未來在這個意義下不可改變,但那也只是指他們無法想像一個美/國與英/國並不相愛的未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