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 Doe
「天哪,基爾伯特!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基爾伯特把手電筒朝向阿爾弗雷德所指的角落照去,沒有看見任何人,這是當然的。他讓燈光往上移,看見貨用電梯上方的指針正在緩慢的向左偏移。電梯間廊裡只有穩定的機械運作聲,以及他與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好吧,也許再加上阿爾弗雷德掛在腰間的鑰匙串因發抖而輕輕噹啷作響的金屬碰擊聲。
「我敢說那是羅伯特。他有時會在清潔室睡著了,而這個時間還有運作的也就只有運貨電梯。」基爾伯特稍微推開貼在自己身體一側的阿爾弗雷德,把手電筒放了下來,「拜託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好嗎?」
「不是,不是。」阿爾弗雷德很快的跟上基爾伯特往前走去的腳步,一邊以手電筒不安地回照在間廊角落幾回。在橢圓形的光圈裡,連水泥牆上細小的龜裂痕跡都顯得有些陰森,「我聽見別的聲音,別的腳步聲,那絕對不是羅伯特,他穿膠鞋,記得嗎?」
「我什麼都沒聽見,阿爾弗雷德。」基爾伯特轉過身來,幾乎迎面撞上靠得太近的阿爾弗雷德,「拜託!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作這工作這麼久,你膽小得像隻花栗鼠一樣。」
基爾伯特沒再多搭理阿爾弗雷德的反駁與抱怨,他們繼續往更高的樓層走去。有時候基爾伯特覺得他單獨巡邏可能還更有效率,也更安靜。要不是他已經認識阿爾弗雷德很久了,他很有理由懷疑他的搭檔其實是竊盜集團的內線,負責發出聲音警告同伴巡視人員的逼近。
但即使這份工作天天把你的生理時鐘搞得亂七八糟,整體來說還是份涼差,薪水也還算不賴。基爾伯特不知不覺也已經做了近一個月的保全警衛,每周和阿爾弗雷德同輪三次夜班,每一次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景:阿爾弗雷德嚇得半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好啦,我去巡發電室和那之後的檢測間,」基爾伯特在八樓時決定與阿爾弗雷德分頭行動,他們今天似乎走得特別慢,他很想早點回到警衛室看凌晨三點重播的影集,「你負責另一邊的實驗室,最後記得走西側的逃生梯下樓,我會負責東側的。」
「什、什麼?我們不應該分開,」阿爾弗雷德試圖抓住基爾伯特的手臂,但基爾伯特已經穿過逃生門了,而半夜的樓梯間實在很恐怖,他好像又聽見一些不屬於風的聲音。阿爾弗雷德只得趕緊爬上通往九樓的階梯,腰間的鑰匙串依然該死的叮噹響著,在陰冷而高聳的逃生梯間靜靜迴聲。
而事情總是會這樣,就與電影情節如出一轍。阿爾弗雷德才走完九樓的第一條走廊就察覺異狀,非常明顯不是幻覺的異狀。灰白色的長廊上沒有任何動靜,每一扇門都密合緊閉著,但頭頂上的其中一盞頂燈卻發出微微的白光,顯示幾分鐘之前才有人把它關上。阿爾弗雷德努力的說服自己這一定是羅伯特,但在他穿過走廊底端的視網膜檢視關卡,來到他最後的負責區時,才想到羅伯特已經搭上電梯很久了,起碼也有二十分鐘以上。他感到頭皮發麻,而背後的氣壓門正在緩緩闔上。
阿爾弗雷德一邊在心底低罵著該死,一邊從槍袋裡緩緩抽出他的自動手槍,並用另一隻手把手電筒掛回皮帶扣環上。這裡不需要手電筒,簡直可以說是光線充足,每一間房間的燈都開著,但還是沒有一點聲響。阿爾弗雷德想最好的情況就是科學家們忘了關上燈再下班,否則他會回到樓下把基爾伯特的鼻子打斷,前提是他還可以全身而退的回去。
他鼓起勇氣把頭探進第一間實驗室,除了幾籠睡著的小白鼠以外沒有任何人,但整間房間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慘白色光線中。阿爾弗雷德走進去,把實驗桌下的日光燈一一關上,但決定留下最後一盞,以免那些現在看似溫馴的老鼠會突然跳出來把他啃得一乾二淨。在這種時候,他實在很厭惡自己奔放的想像力。
才走出小白鼠室,阿爾弗雷德就清楚地聽見一些從隔壁房間傳來的動靜,像是紙張翻動的聲音,有人正迅速地敲著鍵盤。他靠著冰冷牆面,以雙手握緊槍枝,深呼吸幾次以後,他抱著退無可退的決心閃入門內。
「停下你手中的動作。」阿爾弗雷德直接出聲,把槍口平舉在肩膀的高度,同時快速的掃視了一圈室內景況。除了那個背向他坐在電腦前的人以外,整間實驗室裡沒有別人。當那個穿著白袍的人順服地將雙手從鍵盤上移開,在身體兩側平舉起來後,這兒也再度回歸到一片靜謐。
「你是柯克蘭嗎?」阿爾弗雷德想了想後問。他記得這區實驗室目前只有三個科學家在進行計畫,另外那些研究助理不太可能在這裡待到這麼晚。其中一個是華裔女性,另一個是高大的棕髮白人,從這位神秘人士的體型與金色的頭髮看來,他最有可能就是剩下的那個英藉科學家。
可能是柯克蘭的瘦小男人依然沒有一點動作,沒有答話,連點頭或搖頭也沒有。阿爾弗雷德把槍稍微放平下來,但仍然以雙手握著槍柄,他悄悄的向這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人走近。
「不、我不是。」他轉了過來,應該說是她轉了過來,面向著阿爾弗雷德,兩隻纖細的手腕提在肩膀的高度,「不要緊張,我只是還沒有把柯克蘭先生交辦的研究紀錄做完,才在這兒留到這麼晚。」
「也太晚了吧?」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雙肩鬆懈地垂了下來。他把槍以單手拿到胸口之下的位置,指尖從扳機上移開,「現在已經超過凌晨三點了。柯克蘭還真是個會虐待人的上司啊,是吧?」
「是啊,你可別向他說。」那個年輕女人露出了一個俏皮的微笑,綠色眼睛在眼鏡鏡片後眨了眨。她的聲音婉轉而清脆,其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號令口吻,「那麼,你可以讓我繼續工作了嗎?我也想早些回去。」
她扭回上身,把雙手放回鍵盤上,不打算再理會阿爾弗雷德,但阿爾弗雷德把槍口抵在她的脖子上,另一隻手抓緊了她的肩膀。
「超過下班時間以後,這裡只能以視網膜檢視進出,而有資料存底的研究人員就只有柯克蘭、諾特和霍克森而已。」阿爾弗雷德抓著她站了起來,指示她的雙手維持在他可以看見的高度,「妳到底是誰?在我替妳上手銬並且報警之前,我再給妳一次機會說實話。」
「請…不要這樣。」那個女人在槍口下動了動她的脖子,把頭稍微低了下來,她輕輕分開她的雙腿,阿爾弗雷德立刻發現她在實驗袍底下什麼也沒有穿。他一時閃了神,等他下一次回過神來時,是基爾伯特的聲音吵醒了他。
他掛在名牌旁的對講機正發出間雜噪音的對話聲,阿爾弗雷德還處於頭部重擊之後的昏沉狀態,幾乎辨識不出基爾伯特說了些什麼。他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手腳都被捆了起來。他轉動著身體,讓對講機的通話鍵壓在地上,而原本屬於他的格洛克槍口也在此時靠上了他的臉頰。
「別讓你的同伴上來。」那個女人說,她那仍然清脆婉轉的聲音說著冰冷的指令,在阿爾弗雷德的耳裡有如耳鳴一般回響,「是那個新人?我知道他進不來,但我不想再惹麻煩,相信你也不想吧?」
阿爾弗雷德盯著這個金色短髮的女人,與基爾伯特胡謅了一些買宵夜的謊話。他特地說自己要去買幾個蘑菇漢堡,希望基爾伯特可以發現這並非他平時的喜好,但基爾伯特聽起來一點也不想深究他同伴偷懶的緣由。
「隨便你好啦,」基爾伯特心不在焉的說,阿爾弗雷德想現在大概是三點半左右,他的影集還正演到一半,「你早上記得回來打卡,我可不等你。」
基爾伯特乾脆地切斷了通話,那個女人隨即從阿爾弗雷德的胸口上把對講機取了下來,放到她工作的檯子附近。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步行的聲音讓阿爾弗雷德可以肯定他今天晚上聽見的所有聲音都不是子虛烏有,尤其是那種走得不甚堅定的拖行聲,他想她並不是一個時常穿著細跟鞋的女人。
「妳要殺了我嗎?」阿爾弗雷德看著掉在離自己不遠地面上的試管固定架,懷疑上頭應該沾著自己的血,她敲擊的力度之大讓固定架似乎都掉了點漆。
「我還在想。」那個女人繼續在幾台電腦間來回,看起來不像是在偷取什麼資料。她嫻熟地操作那些程式與儀器,讓阿爾弗雷德可以肯定她的確是在這裡工作的人員,或至少有在類似實驗室工作的經驗。
「我覺得我在流血。」阿爾弗雷德扭了扭他的頸子,立刻感到太陽穴側邊一陣撕裂疼痛。他發出吃痛的呻吟,但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持續失血。
那個女人坐在實驗椅上,皺起眉頭看著躺在地上的阿爾弗雷德。她考慮了一會兒以後放下手中的筆與硬式資料夾,走到綁著阿爾弗雷德的藥品櫃這附近來,從上層拿出一個急救箱。她在紗布上倒了一些酒精,混合另一些阿爾弗雷德看不見藥品標籤的液體,然後蓋在阿爾弗雷德的後腦上。
「畢竟這裡是生化實驗室,我才幫你消毒的。」她說,按著阿爾弗雷德疼痛而想要移動的頭,「再忍一下,麻醉藥效很快就會發作。」
她就半跪著蹲在阿爾弗雷德正前方,雙膝完全掀開了她的實驗室外袍。阿爾弗雷德可以直視著她勻稱的小腿,而只要再提高一點視線他就可以看見…如果他的頭不是被她按得如此之緊的話。
消毒藥劑的味道很嗆鼻,而她的身上也都是類似的化學藥劑氣味。阿爾弗雷德還是想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麼,也許她真的是柯克蘭的某個助理,躲在浴塵室裡直到深夜才出來辦事。但他不記得有在任何樓層見過這個人,除了她長得簡直就像柯克蘭的親戚這一點。
「妳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阿爾弗雷德問,「純粹好奇罷了。反正到時候警方調查也是會知道,告訴我沒有差別吧?」
「依照一般程序。」她說,把阿爾弗雷德頭上的紗布拿開來看了一下,上頭並沒有血跡,她不發一語地又覆了回去,「我希望這件事不要驚動警方,我沒有要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妳知道我不可能相信妳,妳可能在這裡裝了炸彈什麼的。」阿爾弗雷德說,「妳是透過柯克蘭的關係才進來的嗎?」
那個女人泯了泯唇,很快的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時鐘,已經過了凌晨四點。六點鐘第一批清潔人員就會到班,無論她要做什麼,都不剩多少時間了。她迅速的開始清理實驗桌上的器皿與那些文件,把它們一一歸回應在的位置。在這些整理工作都結束以後,她開始打開身上實驗衣的扣子,在完全脫下來之前,她轉過來看著阿爾弗雷德。
「我想我會被你勒索一輩子,但現在你是我唯一的選擇了。」她從實驗桌的一個大抽屜裡拿出柯克蘭的公事包,從裡頭抽出一套眼熟的襯衫與黑色長褲,「無論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但我是亞瑟˙柯克蘭。我會解開你的電線,也會把槍還給你,前提是你答應我不會把我扭送到精神病院,還得幫忙我應付所有的研究員與保全人員。」
在她撥開劉海,以視網膜掃描打開了管制區的大門以後,阿爾弗雷德也實在找不到什麼理由懷疑她的話了。電子螢幕上顯示的姓名的確是亞瑟˙柯克蘭,不管現在這副身體的其他部份有多麼不像亞瑟˙柯克蘭。同時,在摘下工作的眼鏡以後,阿爾弗雷德可以更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睛。一雙澄淨的寶石綠色,長且密的睫毛,轉過來瞪了他一眼。
「還不快點?」自稱且應該的確是亞瑟的女人說,「我們就要經過警衛室了。」
阿爾弗雷德推開休息室的大門,看見基爾伯特根本睡著了,也沒有什麼其他人需要被支開。他向玻璃外躲在陰影處的亞瑟揮了揮手,看見她腳步不穩地快步通過走廊,溜進了停車場。阿爾弗雷德躡手躡腳地替自己與基爾伯特刷了退,順利趕在下一輪警衛到班之前把亞瑟推上自己的小轎車。
「我不知道這東西有這麼難走路。」亞瑟脫了自己的細跟高跟鞋收進公事包裡,又從裡頭摸出一副好萊塢女星風格的巨大墨鏡戴在臉上,「我想我得先去買雙平底女鞋。」
「現在?清晨五點?」阿爾弗雷德啟動汽車引擎,以員工證刷開地下室的鐵捲門,「無論那東西有多難走路,恐怕你都得等到那些商店開門以後才能擺脫它。」
「算了,我學得很快。」亞瑟說,「在下個路口左轉,我得回家拿點換洗衣物。順道一提,我們要回你家。」
「回我家?」阿爾弗雷德聽話地打了方向燈,卻繼續直行,通過了那個亞瑟指示的十字路口,「那要直走。」
「嘿,我說了我得先回家一趟。」亞瑟說,抗議的語氣聽來簡直像是嬌嗔抱怨,即使他自己是怎樣也不會承認。
「回去幹嘛?還是說,你平常在家有穿女裝的習慣?」阿爾弗雷德饒富興味地看了亞瑟一眼,如他所想地,她未扣緊的襯衫領口下露出的小片肌膚相當白皙,他想她也絕對沒有穿著胸罩,「如果沒有,那麼我們還得帶你去買幾件內衣。」
在看著亞瑟辛苦地踩著她的紅色高跟鞋從地下停車場爬上地面以後,阿爾弗雷德從背後把亞瑟給拎了起來。她比他想像得還輕,阿爾弗雷德一手就可以把她抱在胸前,要不是亞瑟一直掙扎個不停的話。
「拜託你,我家在八樓,不幸的消息是電梯六點前不開,為了響應那啥節能減碳的環保活動。」阿爾弗雷德試著用另一隻手抓住亞瑟在他腰部踢個不停的腿,「我們還有一段不短的樓梯要爬,如果你可以看在我幾小時前才被你打昏的份上為我節約一些體力,我就讓你睡床,好嗎?」
為了履行他的承諾,阿爾弗雷德趁著亞瑟去洗澡時從衣櫃裡翻出一塊應該是乾淨的被單,並且把床上所有洗過或沒洗過的衣物都先丟到沙發上去。現在是早晨六點,通常這個時候他已經在床上躺平並且可以一路睡到下午。阿爾弗雷德把棉被鋪在他深藍色的床單上,想著自己依然可以這麼作,不管是不是有一個其實是男人的女人在自己家裏的浴缸裡洗澡。
「瓊斯先生,」亞瑟把浴室的門打開一條細縫,把那件白色襯衫從裡頭遞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我不要穿這個。」
「我以為你喜歡穿襯衫。」阿爾弗雷德走到浴室邊,亞瑟隨著把門又關緊了一點,只剩下她一個手腕的寬度,「我家可沒有女裝。難道這一件還不夠長嗎?」
「不是長不長的問題,」亞瑟的聲音在浴室磁磚之間反射回應,音頻變得更高了一些,「給我一件T恤之類的上衣,還有褲子,你沒有給我褲子!」
「我沒有女性內褲耶。」阿爾弗雷德忍著笑聲,敷衍地打開了自己的衣櫃,「因為你剛剛也沒穿,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是很需要。」
在一陣冷嘲熱諷與氣急敗壞的爭執後,亞瑟認為自己算是讓步地穿上了布萊恩的24號T恤與一件過大的球褲,鬆垮的程度讓她有種什麼都沒穿的錯覺。她筋疲力盡地爬上阿爾弗雷德的床,幾乎是沾到枕頭邊的那瞬間就睡著了。阿爾弗雷德很滿意他仍然一如往常的睡到了下午兩點,不管是不是有一個其實是男人的女人與他一起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開始購買家具時就選了雙人床果然是明智的選擇,比較出乎他意料的是亞瑟又再度拿起手邊可用的物品打了他的頭。
「你為什麼睡在我旁邊?」亞瑟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搞清楚,我現在有個女人的身體!」
「所以呢?」阿爾弗雷德揉著額頭,把剛剛被拿來攻擊自己的鬧鐘從床上撿起來,確定秒針還在移動,「昨天明明說好你也睡床的啊。」
他把鬧鐘放到另一側的床頭櫃上,看著亞瑟沒有要馬上移動的意思,自己隨之認命的爬下了床,拖著腳步走出房間。亞瑟才想到阿爾弗雷德今天清晨的確沒有說要把床讓給自己,她只是理所當然的這麼以為罷了。亞瑟想自己絕對會依循紳士禮節做出如此的決定,即使依循紳士禮節,她一開始就不可能把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給帶回家。
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被她打昏以後看了他的名牌,每天上班下班時她都時常看見這個保全警衛,卻從來沒想過要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跟著阿爾弗雷德走到起居室,昨天她並沒有好好的看過他的家,如今在午後日曬之下一切都顯得很清楚,她來到了一個大學兄弟會的休息室。茶几與應該是餐桌的桌面上擺滿了喝完、喝到一半以及還沒喝的可樂鋁罐,洋芋片堆成一座小山,紙牌與球員卡散落在地上,更別提那些佔據整張沙發的衣物與毛巾。亞瑟突然很想問自己身上穿著的這套衣服是哪裡來的,但後來決定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我要去吃早餐,或午餐,隨便啦,」阿爾弗雷德套上一件鼓擊樂團的黑色T恤,從地上撿起一個膠皮的斜背包,「你要一起來嗎?先告訴你,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於是他們替亞瑟找了一件看起來比較像是外出服的綠色連身運動裝,但每一雙阿爾弗雷德的運動鞋對她來說都太大了,因此亞瑟還是得套上她的紅色高跟鞋,看起來就像個被逮進警局的夜店小姐,她自嘲。
「不會,一點也不像,」阿爾弗雷德指了指她的胸口,「你胸部超小,我敢說你是32A的罩杯。」
為了求證阿爾弗雷德的話是否正確,他們在百貨公司花了整個下午購物。亞瑟認為自己只需要一套或兩套衣物,但沒想到女人的全套衣裝有這麼繁複。亞瑟原本只打算買一套女用襯衫與腰圍較小的長直筒褲就綽綽有餘,但整棟商城裡幾乎找不到一間商品如此簡單乏味的專櫃,在搜尋的過程中,他們被各種五花八門的女性衣著搞得眼花撩亂。亞瑟看見一些看似正常的罩衫,但領口卻直開到肚臍上方。阿爾弗雷德找到幾件白色襯衫,亞瑟用不著試穿就知道它們根本蓋不住肚子,還有一件縫滿了蕾絲花邊。
他們把購買內衣褲的任務留到最後,專櫃小姐讓亞瑟帶了幾套不同尺寸的內衣進試衣間。除了拒絕太鮮艷的顏色之外,阿爾弗雷德對亞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抗拒這一點感到很有趣。
「怎麼樣?會穿嗎?」阿爾弗雷德在門外問,不理會售貨小姐奇怪的目光,「還是說你根本就很熟練?你感覺很樂在其中。」
「怎麼可能會樂在其中!」亞瑟在背後摸索著鉤扣,有點後悔自己沒選那件扣子在前方的樣式,「只是我現在有著女人的身體,就該照著女人應有的樣子穿著,這也是一種禮數。」
「知道了。」阿爾弗雷德繼續追問,「你有先試最小的那一件嗎?我知道頂樓有間不錯的餐廳,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如果你試第一件就合身,這樣比較不會浪費時間。」
亞瑟試著不去理會阿爾弗雷德的話,專心於手上的艱辛工作。她有點驚訝自己能夠在幾秒鐘內找到兔子血管進行注射的雙手,卻不太能夠靈活的搞定一件內衣。最後,亞瑟還是決定向售貨小姐求救。她必須說,基於她的男性內在,讓一位有著長指甲的女人撥弄現在長在自己胸前的雙乳,畢竟還是一件有些尷尬的事。而內含的鋼圈給她的不適感,也沒有因為比較正確的穿著方式而減輕多少,這所有辛酸的感受阿爾弗雷德完全無法體會。
「哇噢。」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阿爾弗雷德對著走出試衣間的亞瑟驚呼著,亞瑟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她現在看起來有C罩杯!怎麼這麼神奇!」
「我還可以讓她看起來有D罩杯。」專櫃小姐對著看起來相當滿意,也似乎願意簽下更多帳單的阿爾弗雷德說。
亞瑟看著感覺的確很有興趣讓自己再回到試衣間接受專櫃小姐魔法洗禮的阿爾弗雷德,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她趕緊向對方要了帳單,急著打斷他們的對話,一時不察地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簽了名。筆跡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的姓名,她自己也從來沒有遇過任何一位叫做亞瑟的女性。好在,阿爾弗雷德和那位小姐話題不斷,他們就這樣繼續討論著各種可能適合亞瑟的內衣式樣,她似乎看也沒看亞瑟的帳單就結完了帳。
「先說好這頓我請客。」他們被帶到這間美式餐廳的角落位置,就在一株塑膠仙人掌與落地窗之間,阿爾弗雷德從桌上迫不及待似地抓起菜單,「拜託你不要再用亞瑟˙柯克蘭的身份付帳好嗎,你可能會因為盜刷信用卡而被控詐欺。」
「我知道。」亞瑟皺起雙眉,不想立刻承認阿爾弗雷德有種某種程度上的體貼,「我待會就去提款。那些衣服,還有餐點,我都會和你結清。」
「那你把我家當旅館的租金,和把我當成計程車司機使喚的里程費我該怎麼跟你算?」阿爾弗雷德快速的瀏覽著每一張餐點照片,順手把他們今日購物的成果放到桌子底下,「因為我也不知道要怎麼算,所以我看乾脆就別算了。我比較想問你買這幾件衣服就夠了嗎?我以為女人都需要很多衣服。」
「很夠了。」亞瑟斬釘截鐵地說,「我很快就不再是女人了,穿不到這麼多衣服。」
「什麼?」阿爾弗雷德驚訝地說,甚至把菜單從面前放了下來,「你會變回去?什麼時候?怎麼變?」
「不是用『變』的,」亞瑟皺起眉說,「這又不是什麼魔法技倆。你說你一週輪三次晚班,這週還有一次,再加上週末,如果諾特不要這麼勤奮…我估計下禮拜就可以進行到活體實驗的階段。」
「聽起來超可怕的。」阿爾弗雷德的腦中閃過各種手術切割的畫面,他對著菜單上的漢堡肉嚥了口口水,「你到底想做什麼?」
亞瑟試著向阿爾弗雷德解釋她主掌的計畫內容,避免上用任何過於專業的語彙。她的核心試驗屬於整個計畫的旁枝部份,附屬於基因遺傳研究的主團隊之下。她與諾特、霍克森較偏重於醫療應用的實用層面,而亞瑟自己又特別專注在荷爾蒙的領域。她概括地這麼說,因為荷爾蒙似乎是阿爾弗雷德唯一聽得懂的字了。
「簡單來說,例如自閉、過動、暴力傾向等行為,暫且不論它們是否完全導因於基因,或是否能夠根治,」亞瑟說,對於阿爾弗雷德的專注感到有些意外,「我認為都可以藉由某些激素的補充而使得患者行為更趨近平衡。」
「嗯,嗯,可能。」阿爾弗雷德叉起最後一根薯條,在嘴裡嚼著他的烤肉,「總之,因為成果報告的時間快到了,你就拿你自己作實驗,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你要這麼說也是沒錯。」亞瑟移開了視線,看見十層樓下的街道夜景,川流不息的車流亮光,「我想我是有什麼地方算錯了。」
「但至少你沒有變成一匹獨角獸或什麼的。」阿爾弗雷德打趣地說,畢竟變成女人的並不是他,「所以你到底要怎麼把你自己變回去?」
「把這個過程逆轉過來就行了。」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講到「變」這個字時再度瞪了他一眼,「理論上是這樣。但我昨晚發現我需要某些先前研究的數據,我想在家裏的電腦還有備份,所以在明晚之前我得回去一趟才行。」
「沒有問題。」阿爾弗雷德舉起手,向侍者示意他們可以結帳了,「我們明天上班前去。」
「不行,只能晚上去,現在就去。」亞瑟說,「我…有個室友,這就是為什麼我得去你家。」
亞瑟說不清楚她的室友從事什麼職業,但總之對方在夜間工作,整個白天都會待在家裡睡覺。阿爾弗雷德原本不認為這會是什麼障礙,但亞瑟再三強調她寧願去死也不會讓對方看見自己是個女人的模樣,讓阿爾弗雷德更是好奇她究竟和個怎麼樣的人住在一起。
而阿爾弗雷德的好奇心很不幸的得到了滿足,至少對亞瑟來說是樁不幸的插曲。他們用亞瑟的鑰匙開了大門,才剛剛踏入客廳,就聽見一個慵懶的男聲叫著亞瑟的名字。亞瑟幾乎是在那一秒就逃出了門外,留下還不明所以的阿爾弗雷德獨自面對那個從廚房走出來的男人。
「真難得你昨天沒有洗衣…」那個男人拿著一件襯衫與一條褲子,大概是他正準備穿上身的衣物,也就是說他現在身上是什麼也沒有。他與玄關處的阿爾弗雷德楞望著彼此,幾秒鐘後他繼續開了口,「呃,這位先生,請問你要劫財還是要劫色?」
「我…」阿爾弗雷德依然不確定自己的眼神該往哪兒擺,似乎往哪兒看都不對,他只好先看著牆上莫內的複製畫,「我叫阿爾弗雷德˙瓊斯。」
「我是法蘭西斯˙伯納富瓦。」法蘭西斯說,「現在我們彼此認識過了。要劫財請到我室友的房間,他的保險箱密碼是0423,要劫色的話就到隔壁我房間好了。」
「我想我要去柯克蘭的房間。」阿爾弗雷德支支吾吾的說。
「這真是有點兒傷人,不知怎麼的。」法蘭西斯說,向亞瑟的房門指了指,「所以你認識他,我還真沒在家裏見過他的朋友。離開時記得把門鎖上。」
法蘭西斯毫不扭捏地在原地著裝,然後抓了餐桌上的鑰匙便出了門。又過了五分鐘,亞瑟才回到他們的家,她那副驚弓之鳥的表情讓阿爾弗雷德決定不去問她到底躲到了多遠的地方去。考慮到法蘭西斯可能折回家拿任何他忘記帶上的東西,亞瑟花了半分鐘寫了張紙條告訴法蘭西斯自己出差去了,然後衝進自己的房間抱了兩個外接硬碟出來便急著要走。
阿爾弗雷德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繞了亞瑟的家一圈。他與法蘭西斯的公寓以一種奇妙的平衡遊走在兩種風格之間,他們有個中等大小的水晶燈,底下卻是鋪著格紋桌布的原木餐桌。客廳沙發有著金色的雕花邊飾,布料則是耐磨的米白厚織麻布。另一個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那個乾淨寬敞的開放式廚房,質地統一的鍋子整齊地掛在牆面上,一瓶瓶玻璃裝的調味料排滿了半個流理台,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注意到那裡擺著一個千層派,似乎是要留給亞瑟的,於是他想他們的關係大概也不是那麼的糟。
在回到阿爾弗雷德的家以後,亞瑟隨即用手提電腦繼續工作,無論坐在一旁的阿爾弗雷德把球賽轉播開得多大聲,似乎都沒有辦法打擾她致力將自己的性別矯正回來的決心。等到她因為感到疲累而站起來倒杯水喝時,才發現客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與仍然開著的電視機,阿爾弗雷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房間睡了。
阿爾弗雷德的公寓只有一間臥房,而在洗完澡後,亞瑟實在不想窩在沙發上那堆可疑的毛巾之中,又覺得把它們推到地上這件事很是無禮,更別提在那些衣物底下不知道又會跑出些什麼東西。那張雙人床看起來很舒適且溫暖,除了已經有一個阿爾弗雷德在上頭這個難以忽略的缺點之外都很不錯。阿爾弗雷德在她面前舒服的翻了個身,亞瑟不知道她的力氣是否足夠把他推到地上去。
她很訝異阿爾弗雷德就這樣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面前,一如他昨晚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身邊。即使她證明了自己的確是亞瑟˙柯克蘭,但她並不覺得這構成了阿爾弗雷德對她付出如此信任的理由。他們對彼此幾乎一無所知,甚至稱不上是同事的關係,他們前一天才把槍口抵在對方的臉上。
亞瑟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對這個警衛做什麼,只是一再的懊悔自己沒有細心躲藏。她想她絕不能讓這個傢伙離開自己的視線,至少在她回復原本的身體之前不行。到時候她還可以宣稱那些照片或其他證據是合成捏造的,如果阿爾弗雷德真的打算勒索她一輩子的話。但亞瑟沒想到一切會如此順利,簡直是順其自然的進行,即使她自己現在不能算是個自然性的存在。
在這張大床四周磨蹭了一會兒以後,亞瑟決定要睡在客廳的地上,只希望明天一早阿爾弗雷德不會踩到她。她悄悄地拿起了床上的另一個枕頭,然後決定在壁櫥裡隨便找塊毯子或是比較厚的外衣充當棉被。但她才把壁櫥的門拉開一點縫隙,裡頭的東西就像瀑布般掉了下來。
阿爾弗雷德把亞瑟從雜物堆裡拖了出來,亞瑟原本以為阿爾弗雷德會面對這整地的混亂發怒,但他似乎很開心亞瑟幫他找到了他消失很久的一顆橄欖球。她想那大概就是剛剛打中她額頭的東西,又或許是現在滾到床上的那根棒球棒,阿爾弗雷德把那顆橄欖球放到他的床邊。
「還好吧?我不知道你會去開壁櫥,不然我就會先警告你不能把門開得太大。」阿爾弗雷德看著還抱著枕頭的亞瑟說,「不過你幹嘛去開壁櫥?」
「我想找塊毯子。」亞瑟依然有點兒暈頭轉向地回答他,「既然你醒了,我還是請你拿給我好了。」
但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去拿毯子給她,他坐在床上看著亞瑟,似乎在等著她解釋些什麼。亞瑟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襯衫扣子還沒完全扣上,除此之外,她也沒有穿其他褲子,她趕緊拿手中的枕頭遮住了身體。
「這…這是你昨天拿給我的襯衫,留在浴室裡的,」亞瑟結結巴巴地說,感到皮膚上爬起一陣雞皮疙瘩,「新買的內衣褲都還沒有洗,你不要會錯意。」
「我沒有,只是想你果然和那個法蘭西斯是室友,但你看起來賞心悅目多了。」阿爾弗雷德似乎覺得很有趣地說,「真的完全都變成女人了耶。」
「你不要看得這麼仔細好嗎。」亞瑟拉緊襯衫領子來遮住自己的胸部,並開始往房門的方向移動,但在步行的動作中襯衫下擺實在無法完全蓋住她的臀部。這件襯衫根本就不夠長,亞瑟無益地想著。
「都是男人,你害羞個什麼勁。」阿爾弗雷德說著就去抓她的手,也很輕易的就把亞瑟給抓到了床上,「你會冷是不是?你先把被子蓋上,我拿毯子給你。」
他想替亞瑟拉上棉被,雄性動物的直覺卻阻止了他手上的動作。阿爾弗雷德很清楚亞瑟是個男人,但她現在也的確是個女人,並且是個躺在他床上的半裸女人。他第一次好好地看了亞瑟女人的身體,幾乎是一覽無遺。她的臉頰線條變得柔和了一些,嘴唇也是,在她不是那麼劍拔弩張的時候。亞瑟原本就不是太寬闊的上身骨架現在又小了兩號,在她腰肢的地方完美地收束。在平坦的小腹相襯下,她胸前的小巧突起也顯得很合宜,即使阿爾弗雷德想它們實際上應該還是只有32A的大小,他的床上應該從來沒有一個A罩杯的女人,更沒有過A罩杯的男人。
亞瑟發現這張床上的某些氣氛正在改變,不需要現在存在她體內的女性直覺也可以敏銳地感受出來。她試著把自己的雙腿靠合起來,卻正好夾住了阿爾弗雷德的一隻手,不知道他的手是什麼時候跑到她兩腿之間的。阿爾弗雷德似乎被嚇了一跳,他深呼吸了一下,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想把亞瑟的膝蓋扳開,但這個動作直接敲響了亞瑟心中的警鐘,她拿起床上的那隻球棒第三次敲在阿爾弗雷德的頭上。
阿爾弗雷德以為這一次他應該真的有流血,但要不是亞瑟有稍微收斂力道,就是她現在力氣變小許多,除了頭痛與一如往常的耳鳴以外,他們找不到什麼進一步的傷勢。亞瑟建議阿爾弗雷德去急診室檢查一下,認為太密集的頭部撞擊可能會造成某些潛藏性的出血。但阿爾弗雷德堅持自己比亞瑟認為的還要健康,再說,再過幾個小時他就得上班了。
「我很抱歉。」亞瑟說,拿著那塊包著冰的毛巾在阿爾弗雷德頭上按了按,「用球棒打你的頭。」
「還有鬧鐘。」阿爾弗雷德提醒她。
「還有鬧鐘。」亞瑟回答,「和試管架,以及許多事,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以及很多樂趣。」阿爾弗雷德眨眨眼,替亞瑟扣上她的襯衫扣子,「再說,你大可在第一天晚上就殺了我,所以就別想這麼多了,我們都最好在工作前再睡一下。」
阿爾弗雷德從那個剛剛崩塌過的壁櫥裡替亞瑟找出一塊毯子,塞在她的棉被下面。亞瑟正想著也許,她是說也許,不過是幾個小時,她不介意和阿爾弗雷德一起睡這張雙人床,但阿爾弗雷德從床上拿起了他的枕頭。他滿不在意的在床邊的地上躺下,只簡單地鋪了一塊海灘巾,亞瑟坐在床上低頭探望他,認為還是自己睡地上正當一些。
「但你連件褲子都沒穿。」阿爾弗雷德翻了個身,不打算再和亞瑟爭辯,「快睡吧,我都快要起床了。晚安囉,亞瑟。」
「晚安。」亞瑟爬回床上,把她的毯子蓋在身上,發現這是阿爾弗雷德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阿爾弗雷德。」
等到她醒過來時又已經是下午了,阿爾弗雷德替她買了幾個麵包和一罐牛奶擺在冰箱裡,自己則先上班去了。亞瑟發現她沒有從家裏把手機的充電器帶出來,但現在也不是能夠回去的時間。再說,她也還不想面對那可想而知的簡訊轟炸。她把在實驗室外能作的演算與資料整理了一回,但在電腦螢幕之外她總是注意到有更多的待辦工作。於是在阿爾弗雷德下班回到家時,他一時有種走錯公寓的錯覺。
「只是因為我要洗那些新買的衣服,才順便把你的衣服也一起洗了。」亞瑟如此宣稱,即使她為阿爾弗雷德洗的份量恐怕超過她自己的十倍。除此之外,她還整理了兩個塑膠袋的垃圾堆在門邊,阿爾弗雷德發現他很久沒有看見自己的沙發與茶几全貌了。
「這一定是我家從擺完家具以後最乾淨的一刻。」阿爾弗雷德開心地說,把他買回來的零食隨手扔在才剛清空的沙發上,「我們應該叫比薩來慶祝一下。」
「不用,」亞瑟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有準備晚餐,如果你還沒吃過的話。」
阿爾弗雷德一開始覺得自己就像撿到一個免費管家一樣開心,興致勃勃地在餐桌前坐下,等著吃亞瑟做的布丁。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亞瑟會作甜點當晚餐,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如果有焦糖漿當然更好。但他並沒有吃到布丁,至少不是阿爾弗雷德定義中的布丁。他抱著冒險嚐鮮的心情吞下了那個和烤牛肉擺在同個盤子上的小麵包,抬起頭來偷看了亞瑟一眼,確定她不是在對他惡作劇。
「怎麼樣?」亞瑟叉起自己盤子裡的豌豆,阿爾弗雷德看著她吃下那個自己認為沒有任何味道的綠色小球,「我就著現有的材料做的。」
「呃,」阿爾弗雷德咬了一口堅硬的牛肉片,不想去深究它在烤盤上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還…不錯。」
「我就知道法蘭西斯那個傢伙只是想挑我毛病。」亞瑟在桌沿上輕拍了一下,「我做的食物哪有可能像他說得那麼糟。」
亞瑟似乎沒有在意阿爾弗雷德以相較緩慢的速度吃著他的晚餐,自己先開始收拾那些碗盤。阿爾弗雷德看著她站在自己家廚房裡洗著碗,身上的的上衣與裙子似乎還是買得大了些,而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看過亞瑟穿裙子的模樣。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看過亞瑟穿著襯衫與實驗袍以外的樣子。
隔天再度是他與基爾伯特同輪晚班的日子,在他先進去打卡時,亞瑟就躲在車上,必須等到他們巡過十點那一輪的班以後才能開始她的秘密工作。諾特一如往常的比整個實驗室的人還要晚下班,今天甚至超過了九點。據她所說是成果報告的時間就快到了,再加上他們又莫名其妙的少了一個人手。
「啊,柯克蘭有一張便箋託我轉交給你,或是霍克森。」阿爾弗雷德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那張亞瑟在家寫好的信紙交給諾特,「他前天就留在警衛室了,但我忘記交給輪班的警衛。」
「嗯哼。」諾特直接打了開來看,她的表情顯示那其中的某個說法的確能夠說服她,即使不是以令她滿意的方式,「下次如果他再留什麼紙條給我們,請轉告他直接和我們聯絡好嗎?」
「沒有問題。」阿爾弗雷德一口答應,心裡知道根本不會有這種可能,「啊,諾特博士,我想請問一下,這幾天實驗室裡有什麼東西遺失嗎?」
「遺失?」被阿爾弗雷德叫住的諾特站在通往停車場的迴廊上想了想,沒有花太久的時間,「沒有聽說,我想除了柯克蘭以外,就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阿爾弗雷德趁著基爾伯特又在看他的影集重播時,溜到樓上去看亞瑟。即便有阿爾弗雷德的擔保,她依然只開了實驗桌上的燈,幾台電腦螢幕在陰暗的實驗室裡透出藍白色的光線。她再度專注得完全沒有發現阿爾弗雷德的接近,因此在他幫她把頭頂上的日光燈打開時嚇了一大跳。
「別擔心。」阿爾弗雷德說,拿著兩杯罐裝咖啡走了進來,「又不會有別人進來。」
「除了你,諾特與霍克森還是有可能回來,」亞瑟接過他手上的咖啡,擺到實驗桌的抽屜裡去,「成果報告的日期就快到了。」
他看不出亞瑟的進度如何,有些儀器在角落靜靜運作,但亞瑟手頭上總是有事在忙。阿爾弗雷德靠在一台離心機上拉開自己的咖啡拉環,但在湊到嘴邊前被亞瑟制止了動作,認為在實驗室裡飲食是一件相當不明智也不妥當的事。他原本想先冰進冰箱裡,但亞瑟告訴他那台冰箱的溫度是負四十度。
亞瑟與他的對話簡短而急促,當阿爾弗雷德稍後回來提醒他們必須在六點前離開時,亞瑟的焦躁終於明顯的表露了出來。她很擔心自己的研究計畫會來不及寫出一個像樣的結論,卻只能在夜晚的幾個小時裡偷偷工作,還得分心設法把自己真正的身體找回來。畢竟即使她完成了計畫的所有階段,她也不能以這副模樣去見計畫組長。阿爾弗雷德試著提供一點可能的協助來安撫她,但阿爾弗雷德在實驗室裡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我剛剛發現霍克森與我用了同一批的樣本。」亞瑟穿過只有緊急逃生號誌透著綠光的走廊,回到被阿爾弗雷德暱稱為白鼠室的那間房間,「該死。現在我跟他的計畫都搞砸了,他會來不及完成動物實驗的結果,而我連親身到場都作不到。」
「怎麼會?」阿爾弗雷德問,「我以為你們的計畫是相通的。」
「呃,不完全是。」亞瑟打開那一排擺著籠子的桌頂燈,阿爾弗雷德發現無論是籠子或是裡頭的老鼠都變得更多了,「我以為我可以先把身體恢復回來,再正大光明的把我原來的研究做完,但現在看起來全都來不及了。」
「我想我還是可以幫上一點忙,」阿爾弗雷德說,即使亞瑟指出他連滴管清洗機都不會操作,「你可以在我身上作你原本的那個實驗,如果你想的話。」
「阿爾弗雷德。」亞瑟轉了過來,驚訝地看著他,「你…不用這樣。再說,你也不符合我的實驗對象條件,我是說,你是滿精力充沛的,但還不到過動障礙的程度。」
「不然的話,你也可以在我身上作你自己的實驗。我想變成女人好像也不是很糟,看你過得還滿舒適的。」阿爾弗雷德從門邊向亞瑟走近過來,伸出手摸了摸亞瑟的臉,她並沒有閃避,「你沒有算錯,亞瑟,你的實驗成功了,對不對?」
亞瑟偏開了頭,現在她比阿爾弗雷德矮了許多,他必須低著頭才能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她的臉,然後是她的鞋,亞瑟穿著一雙黑色的有跟鞋,當他們那天在百貨公司購物時,阿爾弗雷德還以為她會選紅色的那一款。很難相信她把鞋的尺寸算得這麼精準,卻把自己的胸部搞成這樣,阿爾弗雷德想,也許亞瑟就是喜歡胸部小一點的女人。
「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理論究竟可以推展到什麼程度。」在短暫的沉默以後,亞瑟緩緩的回答了阿爾弗雷德的問題,「霍克森和諾特都是勤奮的人,但他們缺乏了一點想像力。他們只想要做出藥大賺一筆,但在這個領域還有更多值得一試的假設。」
「我不是要評斷你的行為或什麼的,亞瑟,」阿爾弗雷德說,「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只準備了鞋子和墨鏡,卻沒有準備…衣服?」
「那是因為…」亞瑟想了想,似乎不覺得這會成為一個疑問,也沒有想過要怎麼回答,「我以為不會有人看見我?」
亞瑟後來完全放棄同時進行她原本的聯合計畫,決定運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全力把自己的身體扭轉回來,至少她是這麼聲稱的。在電子郵件的通聯中,她發現只是實習生把實驗動物的編號登記錯誤以後,亞瑟認為他們的計畫成果應該會來的及向上呈報,由諾特謹慎但樂觀的語氣與選詞看來,甚至已經有藥廠和他們搭上了線。
「但你根本不太需要管那個藥了吧?」阿爾弗雷德躺在沙發上吃著洋芋片,看著亞瑟打著他的回信,「你可是發明了可以變性的藥耶,你可以靠這個買下整座藥廠。順帶一提,如果你想要對我表達一點謝意的話,我不介意只得到一座棒球場,我想我的棒球隊可以取名叫柯克蘭隊,表示對你的尊敬。」
「謝謝你的心意。」亞瑟瞄了他一眼,與阿爾弗雷德的興奮神情相較之下,她在眼鏡之後的雙眼沒有一點笑意,「但我不會發表這個結果,至少不是現在。」
「什麼?」阿爾弗雷德跳了起來,把幾片洋芋片灑到了地上,「為什麼?」
「首先,這是未經核定的實驗程序,完全是我私人的行動。」亞瑟說,「暫且不論我擅用實驗室資源這一點,這種脫序的行為也給整個研究團隊帶來很大的風險。更重要的是,這個藥劑還不是很穩定。」
「這是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問,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亞瑟一番。她看起來還是很纖細,但他看不見她雙腿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女人不該有的東西冒了出來。
「我向諾特打聽了我的實驗樣本情況如何,就是那批我以為與霍克森重疊實驗的雌鼠,」亞瑟說,「有幾隻產生了一些內臟衰竭的病徵,雖然不是全面的現象,但有兩隻已經死亡了。」
雖然亞瑟表示,這一切效果在人體都不會呈現得這麼迅速,也就是她不會明天就突然死在床上,但阿爾弗雷德還是堅持他們必須真正的加緊速度。他設法調了班,讓亞瑟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回去工作。但與他的積極相比,亞瑟似乎有點兒放鬆得太過了,她甚至在清理完阿爾弗雷德搞得一團亂的客廳地板後才願意出門。
阿爾弗雷德想這大概是因為她的工作進度很理想的關係。那幾隻奄奄一息的小雌鼠在注射過後的幾個小時內就逐漸復原了過來,經過亞瑟確認,牠們也全都變回了原來的性別。接下來,就只剩下調整比例與份量的工作了,亞瑟表示,也許明天晚上她就可以帶上她原本的那套襯衫長褲,也可以擺脫這副又大又蠢的墨鏡。
於是阿爾弗雷德隔天晚上在基爾伯特的影集開始之前就上樓去看亞瑟,想他也許還可以再見見亞瑟女人的模樣,而他也的確還來的及見到她。亞瑟坐在她的電腦椅上,試管混合器在她身邊以穩定的頻率震盪著,但她的手上已經拿著一支針筒了。
「有什麼問題嗎?」阿爾弗雷德問,他從亞瑟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訊息,但至少她沒有顯露出多少緊張的神態,「你注射了嗎?」
「不,還沒有。」亞瑟抬起頭來說,她的針管輕輕地躺在她的手心上,看起來隨時都會滾到地上去。
「你需要躺下來什麼的嗎?」阿爾弗雷德在她身邊蹲下來,摸到她捲起袖口的臂彎是一片冰涼,他戲謔地捏了捏亞瑟的手,「還是你要先把衣服脫掉?」
「我已經把胸罩和內褲脫了,其他的我想應該不用。」亞瑟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她由尾端平拿起那支透明的針筒,裡頭的液體呈現琥珀般的淡黃色,「等到我注射完以後,我就會變回男人了,阿爾弗雷德。」
她把針筒在實驗桌上放下來,以她嬌小的手掌覆在阿爾弗雷德放在她膝上的手臂上。阿爾弗雷德幾乎可以肯定亞瑟原本要吻他的嘴,卻在最後一刻轉而吻在他的臉頰上。他可以聽見她緊張的呼吸聲,以及她在自己手中冰冷的指尖。阿爾弗雷德稍微向後退了退,以另一隻手移動亞瑟的下巴,讓他們的雙唇相觸。亞瑟抓緊了他的手,但並沒有掙脫開來。他反覆地吻著她沒有閉合的嘴唇,注意到她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來看他,依舊是澄淨的寶石綠色。
阿爾弗雷德現在可以確定他的亞瑟的確非常遲鈍,對這些量杯試管以外的東西大概是一竅不通,除了打掃還算靈活,烹飪簡直是一場災難。日復一日地他從他的面前經過,提著他的公事包,有時拿著一杯茶,雨天他會帶上一把黑色的長傘,冬日裡則再穿上一件長大衣。他在工作的任何時間總是很專注,連走路時也專注,他日復一日地穿過警衛室前的窄廊,從來都沒有多注意過這個保全警衛,也沒有想過要知道他的名字。
「別擔心,」阿爾弗雷德替亞瑟把桌上的針筒拿起來,在她的上臂拍了拍,讓她的血管可以更明顯一些,「等到藥效作用結束,我們就去你家整理行李。那些鍋子可以不用帶過來,而你的新衣櫃你前天已經自己清理過了。你知道嗎,你搬過來以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該死的工作辭掉,我真的已經受夠羅伯特和那些在半夜怪叫的實驗動物了。」
「天哪,基爾伯特!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基爾伯特把手電筒朝向阿爾弗雷德所指的角落照去,沒有看見任何人,這是當然的。他讓燈光往上移,看見貨用電梯上方的指針正在緩慢的向左偏移。電梯間廊裡只有穩定的機械運作聲,以及他與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好吧,也許再加上阿爾弗雷德掛在腰間的鑰匙串因發抖而輕輕噹啷作響的金屬碰擊聲。
「我敢說那是羅伯特。他有時會在清潔室睡著了,而這個時間還有運作的也就只有運貨電梯。」基爾伯特稍微推開貼在自己身體一側的阿爾弗雷德,把手電筒放了下來,「拜託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好嗎?」
「不是,不是。」阿爾弗雷德很快的跟上基爾伯特往前走去的腳步,一邊以手電筒不安地回照在間廊角落幾回。在橢圓形的光圈裡,連水泥牆上細小的龜裂痕跡都顯得有些陰森,「我聽見別的聲音,別的腳步聲,那絕對不是羅伯特,他穿膠鞋,記得嗎?」
「我什麼都沒聽見,阿爾弗雷德。」基爾伯特轉過身來,幾乎迎面撞上靠得太近的阿爾弗雷德,「拜託!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作這工作這麼久,你膽小得像隻花栗鼠一樣。」
基爾伯特沒再多搭理阿爾弗雷德的反駁與抱怨,他們繼續往更高的樓層走去。有時候基爾伯特覺得他單獨巡邏可能還更有效率,也更安靜。要不是他已經認識阿爾弗雷德很久了,他很有理由懷疑他的搭檔其實是竊盜集團的內線,負責發出聲音警告同伴巡視人員的逼近。
但即使這份工作天天把你的生理時鐘搞得亂七八糟,整體來說還是份涼差,薪水也還算不賴。基爾伯特不知不覺也已經做了近一個月的保全警衛,每周和阿爾弗雷德同輪三次夜班,每一次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景:阿爾弗雷德嚇得半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好啦,我去巡發電室和那之後的檢測間,」基爾伯特在八樓時決定與阿爾弗雷德分頭行動,他們今天似乎走得特別慢,他很想早點回到警衛室看凌晨三點重播的影集,「你負責另一邊的實驗室,最後記得走西側的逃生梯下樓,我會負責東側的。」
「什、什麼?我們不應該分開,」阿爾弗雷德試圖抓住基爾伯特的手臂,但基爾伯特已經穿過逃生門了,而半夜的樓梯間實在很恐怖,他好像又聽見一些不屬於風的聲音。阿爾弗雷德只得趕緊爬上通往九樓的階梯,腰間的鑰匙串依然該死的叮噹響著,在陰冷而高聳的逃生梯間靜靜迴聲。
而事情總是會這樣,就與電影情節如出一轍。阿爾弗雷德才走完九樓的第一條走廊就察覺異狀,非常明顯不是幻覺的異狀。灰白色的長廊上沒有任何動靜,每一扇門都密合緊閉著,但頭頂上的其中一盞頂燈卻發出微微的白光,顯示幾分鐘之前才有人把它關上。阿爾弗雷德努力的說服自己這一定是羅伯特,但在他穿過走廊底端的視網膜檢視關卡,來到他最後的負責區時,才想到羅伯特已經搭上電梯很久了,起碼也有二十分鐘以上。他感到頭皮發麻,而背後的氣壓門正在緩緩闔上。
阿爾弗雷德一邊在心底低罵著該死,一邊從槍袋裡緩緩抽出他的自動手槍,並用另一隻手把手電筒掛回皮帶扣環上。這裡不需要手電筒,簡直可以說是光線充足,每一間房間的燈都開著,但還是沒有一點聲響。阿爾弗雷德想最好的情況就是科學家們忘了關上燈再下班,否則他會回到樓下把基爾伯特的鼻子打斷,前提是他還可以全身而退的回去。
他鼓起勇氣把頭探進第一間實驗室,除了幾籠睡著的小白鼠以外沒有任何人,但整間房間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慘白色光線中。阿爾弗雷德走進去,把實驗桌下的日光燈一一關上,但決定留下最後一盞,以免那些現在看似溫馴的老鼠會突然跳出來把他啃得一乾二淨。在這種時候,他實在很厭惡自己奔放的想像力。
才走出小白鼠室,阿爾弗雷德就清楚地聽見一些從隔壁房間傳來的動靜,像是紙張翻動的聲音,有人正迅速地敲著鍵盤。他靠著冰冷牆面,以雙手握緊槍枝,深呼吸幾次以後,他抱著退無可退的決心閃入門內。
「停下你手中的動作。」阿爾弗雷德直接出聲,把槍口平舉在肩膀的高度,同時快速的掃視了一圈室內景況。除了那個背向他坐在電腦前的人以外,整間實驗室裡沒有別人。當那個穿著白袍的人順服地將雙手從鍵盤上移開,在身體兩側平舉起來後,這兒也再度回歸到一片靜謐。
「你是柯克蘭嗎?」阿爾弗雷德想了想後問。他記得這區實驗室目前只有三個科學家在進行計畫,另外那些研究助理不太可能在這裡待到這麼晚。其中一個是華裔女性,另一個是高大的棕髮白人,從這位神秘人士的體型與金色的頭髮看來,他最有可能就是剩下的那個英藉科學家。
可能是柯克蘭的瘦小男人依然沒有一點動作,沒有答話,連點頭或搖頭也沒有。阿爾弗雷德把槍稍微放平下來,但仍然以雙手握著槍柄,他悄悄的向這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人走近。
「不、我不是。」他轉了過來,應該說是她轉了過來,面向著阿爾弗雷德,兩隻纖細的手腕提在肩膀的高度,「不要緊張,我只是還沒有把柯克蘭先生交辦的研究紀錄做完,才在這兒留到這麼晚。」
「也太晚了吧?」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雙肩鬆懈地垂了下來。他把槍以單手拿到胸口之下的位置,指尖從扳機上移開,「現在已經超過凌晨三點了。柯克蘭還真是個會虐待人的上司啊,是吧?」
「是啊,你可別向他說。」那個年輕女人露出了一個俏皮的微笑,綠色眼睛在眼鏡鏡片後眨了眨。她的聲音婉轉而清脆,其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號令口吻,「那麼,你可以讓我繼續工作了嗎?我也想早些回去。」
她扭回上身,把雙手放回鍵盤上,不打算再理會阿爾弗雷德,但阿爾弗雷德把槍口抵在她的脖子上,另一隻手抓緊了她的肩膀。
「超過下班時間以後,這裡只能以視網膜檢視進出,而有資料存底的研究人員就只有柯克蘭、諾特和霍克森而已。」阿爾弗雷德抓著她站了起來,指示她的雙手維持在他可以看見的高度,「妳到底是誰?在我替妳上手銬並且報警之前,我再給妳一次機會說實話。」
「請…不要這樣。」那個女人在槍口下動了動她的脖子,把頭稍微低了下來,她輕輕分開她的雙腿,阿爾弗雷德立刻發現她在實驗袍底下什麼也沒有穿。他一時閃了神,等他下一次回過神來時,是基爾伯特的聲音吵醒了他。
他掛在名牌旁的對講機正發出間雜噪音的對話聲,阿爾弗雷德還處於頭部重擊之後的昏沉狀態,幾乎辨識不出基爾伯特說了些什麼。他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手腳都被捆了起來。他轉動著身體,讓對講機的通話鍵壓在地上,而原本屬於他的格洛克槍口也在此時靠上了他的臉頰。
「別讓你的同伴上來。」那個女人說,她那仍然清脆婉轉的聲音說著冰冷的指令,在阿爾弗雷德的耳裡有如耳鳴一般回響,「是那個新人?我知道他進不來,但我不想再惹麻煩,相信你也不想吧?」
阿爾弗雷德盯著這個金色短髮的女人,與基爾伯特胡謅了一些買宵夜的謊話。他特地說自己要去買幾個蘑菇漢堡,希望基爾伯特可以發現這並非他平時的喜好,但基爾伯特聽起來一點也不想深究他同伴偷懶的緣由。
「隨便你好啦,」基爾伯特心不在焉的說,阿爾弗雷德想現在大概是三點半左右,他的影集還正演到一半,「你早上記得回來打卡,我可不等你。」
基爾伯特乾脆地切斷了通話,那個女人隨即從阿爾弗雷德的胸口上把對講機取了下來,放到她工作的檯子附近。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步行的聲音讓阿爾弗雷德可以肯定他今天晚上聽見的所有聲音都不是子虛烏有,尤其是那種走得不甚堅定的拖行聲,他想她並不是一個時常穿著細跟鞋的女人。
「妳要殺了我嗎?」阿爾弗雷德看著掉在離自己不遠地面上的試管固定架,懷疑上頭應該沾著自己的血,她敲擊的力度之大讓固定架似乎都掉了點漆。
「我還在想。」那個女人繼續在幾台電腦間來回,看起來不像是在偷取什麼資料。她嫻熟地操作那些程式與儀器,讓阿爾弗雷德可以肯定她的確是在這裡工作的人員,或至少有在類似實驗室工作的經驗。
「我覺得我在流血。」阿爾弗雷德扭了扭他的頸子,立刻感到太陽穴側邊一陣撕裂疼痛。他發出吃痛的呻吟,但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持續失血。
那個女人坐在實驗椅上,皺起眉頭看著躺在地上的阿爾弗雷德。她考慮了一會兒以後放下手中的筆與硬式資料夾,走到綁著阿爾弗雷德的藥品櫃這附近來,從上層拿出一個急救箱。她在紗布上倒了一些酒精,混合另一些阿爾弗雷德看不見藥品標籤的液體,然後蓋在阿爾弗雷德的後腦上。
「畢竟這裡是生化實驗室,我才幫你消毒的。」她說,按著阿爾弗雷德疼痛而想要移動的頭,「再忍一下,麻醉藥效很快就會發作。」
她就半跪著蹲在阿爾弗雷德正前方,雙膝完全掀開了她的實驗室外袍。阿爾弗雷德可以直視著她勻稱的小腿,而只要再提高一點視線他就可以看見…如果他的頭不是被她按得如此之緊的話。
消毒藥劑的味道很嗆鼻,而她的身上也都是類似的化學藥劑氣味。阿爾弗雷德還是想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麼,也許她真的是柯克蘭的某個助理,躲在浴塵室裡直到深夜才出來辦事。但他不記得有在任何樓層見過這個人,除了她長得簡直就像柯克蘭的親戚這一點。
「妳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阿爾弗雷德問,「純粹好奇罷了。反正到時候警方調查也是會知道,告訴我沒有差別吧?」
「依照一般程序。」她說,把阿爾弗雷德頭上的紗布拿開來看了一下,上頭並沒有血跡,她不發一語地又覆了回去,「我希望這件事不要驚動警方,我沒有要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妳知道我不可能相信妳,妳可能在這裡裝了炸彈什麼的。」阿爾弗雷德說,「妳是透過柯克蘭的關係才進來的嗎?」
那個女人泯了泯唇,很快的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時鐘,已經過了凌晨四點。六點鐘第一批清潔人員就會到班,無論她要做什麼,都不剩多少時間了。她迅速的開始清理實驗桌上的器皿與那些文件,把它們一一歸回應在的位置。在這些整理工作都結束以後,她開始打開身上實驗衣的扣子,在完全脫下來之前,她轉過來看著阿爾弗雷德。
「我想我會被你勒索一輩子,但現在你是我唯一的選擇了。」她從實驗桌的一個大抽屜裡拿出柯克蘭的公事包,從裡頭抽出一套眼熟的襯衫與黑色長褲,「無論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但我是亞瑟˙柯克蘭。我會解開你的電線,也會把槍還給你,前提是你答應我不會把我扭送到精神病院,還得幫忙我應付所有的研究員與保全人員。」
在她撥開劉海,以視網膜掃描打開了管制區的大門以後,阿爾弗雷德也實在找不到什麼理由懷疑她的話了。電子螢幕上顯示的姓名的確是亞瑟˙柯克蘭,不管現在這副身體的其他部份有多麼不像亞瑟˙柯克蘭。同時,在摘下工作的眼鏡以後,阿爾弗雷德可以更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睛。一雙澄淨的寶石綠色,長且密的睫毛,轉過來瞪了他一眼。
「還不快點?」自稱且應該的確是亞瑟的女人說,「我們就要經過警衛室了。」
阿爾弗雷德推開休息室的大門,看見基爾伯特根本睡著了,也沒有什麼其他人需要被支開。他向玻璃外躲在陰影處的亞瑟揮了揮手,看見她腳步不穩地快步通過走廊,溜進了停車場。阿爾弗雷德躡手躡腳地替自己與基爾伯特刷了退,順利趕在下一輪警衛到班之前把亞瑟推上自己的小轎車。
「我不知道這東西有這麼難走路。」亞瑟脫了自己的細跟高跟鞋收進公事包裡,又從裡頭摸出一副好萊塢女星風格的巨大墨鏡戴在臉上,「我想我得先去買雙平底女鞋。」
「現在?清晨五點?」阿爾弗雷德啟動汽車引擎,以員工證刷開地下室的鐵捲門,「無論那東西有多難走路,恐怕你都得等到那些商店開門以後才能擺脫它。」
「算了,我學得很快。」亞瑟說,「在下個路口左轉,我得回家拿點換洗衣物。順道一提,我們要回你家。」
「回我家?」阿爾弗雷德聽話地打了方向燈,卻繼續直行,通過了那個亞瑟指示的十字路口,「那要直走。」
「嘿,我說了我得先回家一趟。」亞瑟說,抗議的語氣聽來簡直像是嬌嗔抱怨,即使他自己是怎樣也不會承認。
「回去幹嘛?還是說,你平常在家有穿女裝的習慣?」阿爾弗雷德饒富興味地看了亞瑟一眼,如他所想地,她未扣緊的襯衫領口下露出的小片肌膚相當白皙,他想她也絕對沒有穿著胸罩,「如果沒有,那麼我們還得帶你去買幾件內衣。」
在看著亞瑟辛苦地踩著她的紅色高跟鞋從地下停車場爬上地面以後,阿爾弗雷德從背後把亞瑟給拎了起來。她比他想像得還輕,阿爾弗雷德一手就可以把她抱在胸前,要不是亞瑟一直掙扎個不停的話。
「拜託你,我家在八樓,不幸的消息是電梯六點前不開,為了響應那啥節能減碳的環保活動。」阿爾弗雷德試著用另一隻手抓住亞瑟在他腰部踢個不停的腿,「我們還有一段不短的樓梯要爬,如果你可以看在我幾小時前才被你打昏的份上為我節約一些體力,我就讓你睡床,好嗎?」
為了履行他的承諾,阿爾弗雷德趁著亞瑟去洗澡時從衣櫃裡翻出一塊應該是乾淨的被單,並且把床上所有洗過或沒洗過的衣物都先丟到沙發上去。現在是早晨六點,通常這個時候他已經在床上躺平並且可以一路睡到下午。阿爾弗雷德把棉被鋪在他深藍色的床單上,想著自己依然可以這麼作,不管是不是有一個其實是男人的女人在自己家裏的浴缸裡洗澡。
「瓊斯先生,」亞瑟把浴室的門打開一條細縫,把那件白色襯衫從裡頭遞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我不要穿這個。」
「我以為你喜歡穿襯衫。」阿爾弗雷德走到浴室邊,亞瑟隨著把門又關緊了一點,只剩下她一個手腕的寬度,「我家可沒有女裝。難道這一件還不夠長嗎?」
「不是長不長的問題,」亞瑟的聲音在浴室磁磚之間反射回應,音頻變得更高了一些,「給我一件T恤之類的上衣,還有褲子,你沒有給我褲子!」
「我沒有女性內褲耶。」阿爾弗雷德忍著笑聲,敷衍地打開了自己的衣櫃,「因為你剛剛也沒穿,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是很需要。」
在一陣冷嘲熱諷與氣急敗壞的爭執後,亞瑟認為自己算是讓步地穿上了布萊恩的24號T恤與一件過大的球褲,鬆垮的程度讓她有種什麼都沒穿的錯覺。她筋疲力盡地爬上阿爾弗雷德的床,幾乎是沾到枕頭邊的那瞬間就睡著了。阿爾弗雷德很滿意他仍然一如往常的睡到了下午兩點,不管是不是有一個其實是男人的女人與他一起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開始購買家具時就選了雙人床果然是明智的選擇,比較出乎他意料的是亞瑟又再度拿起手邊可用的物品打了他的頭。
「你為什麼睡在我旁邊?」亞瑟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搞清楚,我現在有個女人的身體!」
「所以呢?」阿爾弗雷德揉著額頭,把剛剛被拿來攻擊自己的鬧鐘從床上撿起來,確定秒針還在移動,「昨天明明說好你也睡床的啊。」
他把鬧鐘放到另一側的床頭櫃上,看著亞瑟沒有要馬上移動的意思,自己隨之認命的爬下了床,拖著腳步走出房間。亞瑟才想到阿爾弗雷德今天清晨的確沒有說要把床讓給自己,她只是理所當然的這麼以為罷了。亞瑟想自己絕對會依循紳士禮節做出如此的決定,即使依循紳士禮節,她一開始就不可能把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給帶回家。
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被她打昏以後看了他的名牌,每天上班下班時她都時常看見這個保全警衛,卻從來沒想過要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跟著阿爾弗雷德走到起居室,昨天她並沒有好好的看過他的家,如今在午後日曬之下一切都顯得很清楚,她來到了一個大學兄弟會的休息室。茶几與應該是餐桌的桌面上擺滿了喝完、喝到一半以及還沒喝的可樂鋁罐,洋芋片堆成一座小山,紙牌與球員卡散落在地上,更別提那些佔據整張沙發的衣物與毛巾。亞瑟突然很想問自己身上穿著的這套衣服是哪裡來的,但後來決定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我要去吃早餐,或午餐,隨便啦,」阿爾弗雷德套上一件鼓擊樂團的黑色T恤,從地上撿起一個膠皮的斜背包,「你要一起來嗎?先告訴你,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於是他們替亞瑟找了一件看起來比較像是外出服的綠色連身運動裝,但每一雙阿爾弗雷德的運動鞋對她來說都太大了,因此亞瑟還是得套上她的紅色高跟鞋,看起來就像個被逮進警局的夜店小姐,她自嘲。
「不會,一點也不像,」阿爾弗雷德指了指她的胸口,「你胸部超小,我敢說你是32A的罩杯。」
為了求證阿爾弗雷德的話是否正確,他們在百貨公司花了整個下午購物。亞瑟認為自己只需要一套或兩套衣物,但沒想到女人的全套衣裝有這麼繁複。亞瑟原本只打算買一套女用襯衫與腰圍較小的長直筒褲就綽綽有餘,但整棟商城裡幾乎找不到一間商品如此簡單乏味的專櫃,在搜尋的過程中,他們被各種五花八門的女性衣著搞得眼花撩亂。亞瑟看見一些看似正常的罩衫,但領口卻直開到肚臍上方。阿爾弗雷德找到幾件白色襯衫,亞瑟用不著試穿就知道它們根本蓋不住肚子,還有一件縫滿了蕾絲花邊。
他們把購買內衣褲的任務留到最後,專櫃小姐讓亞瑟帶了幾套不同尺寸的內衣進試衣間。除了拒絕太鮮艷的顏色之外,阿爾弗雷德對亞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抗拒這一點感到很有趣。
「怎麼樣?會穿嗎?」阿爾弗雷德在門外問,不理會售貨小姐奇怪的目光,「還是說你根本就很熟練?你感覺很樂在其中。」
「怎麼可能會樂在其中!」亞瑟在背後摸索著鉤扣,有點後悔自己沒選那件扣子在前方的樣式,「只是我現在有著女人的身體,就該照著女人應有的樣子穿著,這也是一種禮數。」
「知道了。」阿爾弗雷德繼續追問,「你有先試最小的那一件嗎?我知道頂樓有間不錯的餐廳,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如果你試第一件就合身,這樣比較不會浪費時間。」
亞瑟試著不去理會阿爾弗雷德的話,專心於手上的艱辛工作。她有點驚訝自己能夠在幾秒鐘內找到兔子血管進行注射的雙手,卻不太能夠靈活的搞定一件內衣。最後,亞瑟還是決定向售貨小姐求救。她必須說,基於她的男性內在,讓一位有著長指甲的女人撥弄現在長在自己胸前的雙乳,畢竟還是一件有些尷尬的事。而內含的鋼圈給她的不適感,也沒有因為比較正確的穿著方式而減輕多少,這所有辛酸的感受阿爾弗雷德完全無法體會。
「哇噢。」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阿爾弗雷德對著走出試衣間的亞瑟驚呼著,亞瑟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她現在看起來有C罩杯!怎麼這麼神奇!」
「我還可以讓她看起來有D罩杯。」專櫃小姐對著看起來相當滿意,也似乎願意簽下更多帳單的阿爾弗雷德說。
亞瑟看著感覺的確很有興趣讓自己再回到試衣間接受專櫃小姐魔法洗禮的阿爾弗雷德,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她趕緊向對方要了帳單,急著打斷他們的對話,一時不察地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簽了名。筆跡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的姓名,她自己也從來沒有遇過任何一位叫做亞瑟的女性。好在,阿爾弗雷德和那位小姐話題不斷,他們就這樣繼續討論著各種可能適合亞瑟的內衣式樣,她似乎看也沒看亞瑟的帳單就結完了帳。
「先說好這頓我請客。」他們被帶到這間美式餐廳的角落位置,就在一株塑膠仙人掌與落地窗之間,阿爾弗雷德從桌上迫不及待似地抓起菜單,「拜託你不要再用亞瑟˙柯克蘭的身份付帳好嗎,你可能會因為盜刷信用卡而被控詐欺。」
「我知道。」亞瑟皺起雙眉,不想立刻承認阿爾弗雷德有種某種程度上的體貼,「我待會就去提款。那些衣服,還有餐點,我都會和你結清。」
「那你把我家當旅館的租金,和把我當成計程車司機使喚的里程費我該怎麼跟你算?」阿爾弗雷德快速的瀏覽著每一張餐點照片,順手把他們今日購物的成果放到桌子底下,「因為我也不知道要怎麼算,所以我看乾脆就別算了。我比較想問你買這幾件衣服就夠了嗎?我以為女人都需要很多衣服。」
「很夠了。」亞瑟斬釘截鐵地說,「我很快就不再是女人了,穿不到這麼多衣服。」
「什麼?」阿爾弗雷德驚訝地說,甚至把菜單從面前放了下來,「你會變回去?什麼時候?怎麼變?」
「不是用『變』的,」亞瑟皺起眉說,「這又不是什麼魔法技倆。你說你一週輪三次晚班,這週還有一次,再加上週末,如果諾特不要這麼勤奮…我估計下禮拜就可以進行到活體實驗的階段。」
「聽起來超可怕的。」阿爾弗雷德的腦中閃過各種手術切割的畫面,他對著菜單上的漢堡肉嚥了口口水,「你到底想做什麼?」
亞瑟試著向阿爾弗雷德解釋她主掌的計畫內容,避免上用任何過於專業的語彙。她的核心試驗屬於整個計畫的旁枝部份,附屬於基因遺傳研究的主團隊之下。她與諾特、霍克森較偏重於醫療應用的實用層面,而亞瑟自己又特別專注在荷爾蒙的領域。她概括地這麼說,因為荷爾蒙似乎是阿爾弗雷德唯一聽得懂的字了。
「簡單來說,例如自閉、過動、暴力傾向等行為,暫且不論它們是否完全導因於基因,或是否能夠根治,」亞瑟說,對於阿爾弗雷德的專注感到有些意外,「我認為都可以藉由某些激素的補充而使得患者行為更趨近平衡。」
「嗯,嗯,可能。」阿爾弗雷德叉起最後一根薯條,在嘴裡嚼著他的烤肉,「總之,因為成果報告的時間快到了,你就拿你自己作實驗,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你要這麼說也是沒錯。」亞瑟移開了視線,看見十層樓下的街道夜景,川流不息的車流亮光,「我想我是有什麼地方算錯了。」
「但至少你沒有變成一匹獨角獸或什麼的。」阿爾弗雷德打趣地說,畢竟變成女人的並不是他,「所以你到底要怎麼把你自己變回去?」
「把這個過程逆轉過來就行了。」亞瑟在阿爾弗雷德講到「變」這個字時再度瞪了他一眼,「理論上是這樣。但我昨晚發現我需要某些先前研究的數據,我想在家裏的電腦還有備份,所以在明晚之前我得回去一趟才行。」
「沒有問題。」阿爾弗雷德舉起手,向侍者示意他們可以結帳了,「我們明天上班前去。」
「不行,只能晚上去,現在就去。」亞瑟說,「我…有個室友,這就是為什麼我得去你家。」
亞瑟說不清楚她的室友從事什麼職業,但總之對方在夜間工作,整個白天都會待在家裡睡覺。阿爾弗雷德原本不認為這會是什麼障礙,但亞瑟再三強調她寧願去死也不會讓對方看見自己是個女人的模樣,讓阿爾弗雷德更是好奇她究竟和個怎麼樣的人住在一起。
而阿爾弗雷德的好奇心很不幸的得到了滿足,至少對亞瑟來說是樁不幸的插曲。他們用亞瑟的鑰匙開了大門,才剛剛踏入客廳,就聽見一個慵懶的男聲叫著亞瑟的名字。亞瑟幾乎是在那一秒就逃出了門外,留下還不明所以的阿爾弗雷德獨自面對那個從廚房走出來的男人。
「真難得你昨天沒有洗衣…」那個男人拿著一件襯衫與一條褲子,大概是他正準備穿上身的衣物,也就是說他現在身上是什麼也沒有。他與玄關處的阿爾弗雷德楞望著彼此,幾秒鐘後他繼續開了口,「呃,這位先生,請問你要劫財還是要劫色?」
「我…」阿爾弗雷德依然不確定自己的眼神該往哪兒擺,似乎往哪兒看都不對,他只好先看著牆上莫內的複製畫,「我叫阿爾弗雷德˙瓊斯。」
「我是法蘭西斯˙伯納富瓦。」法蘭西斯說,「現在我們彼此認識過了。要劫財請到我室友的房間,他的保險箱密碼是0423,要劫色的話就到隔壁我房間好了。」
「我想我要去柯克蘭的房間。」阿爾弗雷德支支吾吾的說。
「這真是有點兒傷人,不知怎麼的。」法蘭西斯說,向亞瑟的房門指了指,「所以你認識他,我還真沒在家裏見過他的朋友。離開時記得把門鎖上。」
法蘭西斯毫不扭捏地在原地著裝,然後抓了餐桌上的鑰匙便出了門。又過了五分鐘,亞瑟才回到他們的家,她那副驚弓之鳥的表情讓阿爾弗雷德決定不去問她到底躲到了多遠的地方去。考慮到法蘭西斯可能折回家拿任何他忘記帶上的東西,亞瑟花了半分鐘寫了張紙條告訴法蘭西斯自己出差去了,然後衝進自己的房間抱了兩個外接硬碟出來便急著要走。
阿爾弗雷德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繞了亞瑟的家一圈。他與法蘭西斯的公寓以一種奇妙的平衡遊走在兩種風格之間,他們有個中等大小的水晶燈,底下卻是鋪著格紋桌布的原木餐桌。客廳沙發有著金色的雕花邊飾,布料則是耐磨的米白厚織麻布。另一個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那個乾淨寬敞的開放式廚房,質地統一的鍋子整齊地掛在牆面上,一瓶瓶玻璃裝的調味料排滿了半個流理台,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注意到那裡擺著一個千層派,似乎是要留給亞瑟的,於是他想他們的關係大概也不是那麼的糟。
在回到阿爾弗雷德的家以後,亞瑟隨即用手提電腦繼續工作,無論坐在一旁的阿爾弗雷德把球賽轉播開得多大聲,似乎都沒有辦法打擾她致力將自己的性別矯正回來的決心。等到她因為感到疲累而站起來倒杯水喝時,才發現客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與仍然開著的電視機,阿爾弗雷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房間睡了。
阿爾弗雷德的公寓只有一間臥房,而在洗完澡後,亞瑟實在不想窩在沙發上那堆可疑的毛巾之中,又覺得把它們推到地上這件事很是無禮,更別提在那些衣物底下不知道又會跑出些什麼東西。那張雙人床看起來很舒適且溫暖,除了已經有一個阿爾弗雷德在上頭這個難以忽略的缺點之外都很不錯。阿爾弗雷德在她面前舒服的翻了個身,亞瑟不知道她的力氣是否足夠把他推到地上去。
她很訝異阿爾弗雷德就這樣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面前,一如他昨晚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身邊。即使她證明了自己的確是亞瑟˙柯克蘭,但她並不覺得這構成了阿爾弗雷德對她付出如此信任的理由。他們對彼此幾乎一無所知,甚至稱不上是同事的關係,他們前一天才把槍口抵在對方的臉上。
亞瑟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對這個警衛做什麼,只是一再的懊悔自己沒有細心躲藏。她想她絕不能讓這個傢伙離開自己的視線,至少在她回復原本的身體之前不行。到時候她還可以宣稱那些照片或其他證據是合成捏造的,如果阿爾弗雷德真的打算勒索她一輩子的話。但亞瑟沒想到一切會如此順利,簡直是順其自然的進行,即使她自己現在不能算是個自然性的存在。
在這張大床四周磨蹭了一會兒以後,亞瑟決定要睡在客廳的地上,只希望明天一早阿爾弗雷德不會踩到她。她悄悄地拿起了床上的另一個枕頭,然後決定在壁櫥裡隨便找塊毯子或是比較厚的外衣充當棉被。但她才把壁櫥的門拉開一點縫隙,裡頭的東西就像瀑布般掉了下來。
阿爾弗雷德把亞瑟從雜物堆裡拖了出來,亞瑟原本以為阿爾弗雷德會面對這整地的混亂發怒,但他似乎很開心亞瑟幫他找到了他消失很久的一顆橄欖球。她想那大概就是剛剛打中她額頭的東西,又或許是現在滾到床上的那根棒球棒,阿爾弗雷德把那顆橄欖球放到他的床邊。
「還好吧?我不知道你會去開壁櫥,不然我就會先警告你不能把門開得太大。」阿爾弗雷德看著還抱著枕頭的亞瑟說,「不過你幹嘛去開壁櫥?」
「我想找塊毯子。」亞瑟依然有點兒暈頭轉向地回答他,「既然你醒了,我還是請你拿給我好了。」
但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去拿毯子給她,他坐在床上看著亞瑟,似乎在等著她解釋些什麼。亞瑟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襯衫扣子還沒完全扣上,除此之外,她也沒有穿其他褲子,她趕緊拿手中的枕頭遮住了身體。
「這…這是你昨天拿給我的襯衫,留在浴室裡的,」亞瑟結結巴巴地說,感到皮膚上爬起一陣雞皮疙瘩,「新買的內衣褲都還沒有洗,你不要會錯意。」
「我沒有,只是想你果然和那個法蘭西斯是室友,但你看起來賞心悅目多了。」阿爾弗雷德似乎覺得很有趣地說,「真的完全都變成女人了耶。」
「你不要看得這麼仔細好嗎。」亞瑟拉緊襯衫領子來遮住自己的胸部,並開始往房門的方向移動,但在步行的動作中襯衫下擺實在無法完全蓋住她的臀部。這件襯衫根本就不夠長,亞瑟無益地想著。
「都是男人,你害羞個什麼勁。」阿爾弗雷德說著就去抓她的手,也很輕易的就把亞瑟給抓到了床上,「你會冷是不是?你先把被子蓋上,我拿毯子給你。」
他想替亞瑟拉上棉被,雄性動物的直覺卻阻止了他手上的動作。阿爾弗雷德很清楚亞瑟是個男人,但她現在也的確是個女人,並且是個躺在他床上的半裸女人。他第一次好好地看了亞瑟女人的身體,幾乎是一覽無遺。她的臉頰線條變得柔和了一些,嘴唇也是,在她不是那麼劍拔弩張的時候。亞瑟原本就不是太寬闊的上身骨架現在又小了兩號,在她腰肢的地方完美地收束。在平坦的小腹相襯下,她胸前的小巧突起也顯得很合宜,即使阿爾弗雷德想它們實際上應該還是只有32A的大小,他的床上應該從來沒有一個A罩杯的女人,更沒有過A罩杯的男人。
亞瑟發現這張床上的某些氣氛正在改變,不需要現在存在她體內的女性直覺也可以敏銳地感受出來。她試著把自己的雙腿靠合起來,卻正好夾住了阿爾弗雷德的一隻手,不知道他的手是什麼時候跑到她兩腿之間的。阿爾弗雷德似乎被嚇了一跳,他深呼吸了一下,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想把亞瑟的膝蓋扳開,但這個動作直接敲響了亞瑟心中的警鐘,她拿起床上的那隻球棒第三次敲在阿爾弗雷德的頭上。
阿爾弗雷德以為這一次他應該真的有流血,但要不是亞瑟有稍微收斂力道,就是她現在力氣變小許多,除了頭痛與一如往常的耳鳴以外,他們找不到什麼進一步的傷勢。亞瑟建議阿爾弗雷德去急診室檢查一下,認為太密集的頭部撞擊可能會造成某些潛藏性的出血。但阿爾弗雷德堅持自己比亞瑟認為的還要健康,再說,再過幾個小時他就得上班了。
「我很抱歉。」亞瑟說,拿著那塊包著冰的毛巾在阿爾弗雷德頭上按了按,「用球棒打你的頭。」
「還有鬧鐘。」阿爾弗雷德提醒她。
「還有鬧鐘。」亞瑟回答,「和試管架,以及許多事,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以及很多樂趣。」阿爾弗雷德眨眨眼,替亞瑟扣上她的襯衫扣子,「再說,你大可在第一天晚上就殺了我,所以就別想這麼多了,我們都最好在工作前再睡一下。」
阿爾弗雷德從那個剛剛崩塌過的壁櫥裡替亞瑟找出一塊毯子,塞在她的棉被下面。亞瑟正想著也許,她是說也許,不過是幾個小時,她不介意和阿爾弗雷德一起睡這張雙人床,但阿爾弗雷德從床上拿起了他的枕頭。他滿不在意的在床邊的地上躺下,只簡單地鋪了一塊海灘巾,亞瑟坐在床上低頭探望他,認為還是自己睡地上正當一些。
「但你連件褲子都沒穿。」阿爾弗雷德翻了個身,不打算再和亞瑟爭辯,「快睡吧,我都快要起床了。晚安囉,亞瑟。」
「晚安。」亞瑟爬回床上,把她的毯子蓋在身上,發現這是阿爾弗雷德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阿爾弗雷德。」
等到她醒過來時又已經是下午了,阿爾弗雷德替她買了幾個麵包和一罐牛奶擺在冰箱裡,自己則先上班去了。亞瑟發現她沒有從家裏把手機的充電器帶出來,但現在也不是能夠回去的時間。再說,她也還不想面對那可想而知的簡訊轟炸。她把在實驗室外能作的演算與資料整理了一回,但在電腦螢幕之外她總是注意到有更多的待辦工作。於是在阿爾弗雷德下班回到家時,他一時有種走錯公寓的錯覺。
「只是因為我要洗那些新買的衣服,才順便把你的衣服也一起洗了。」亞瑟如此宣稱,即使她為阿爾弗雷德洗的份量恐怕超過她自己的十倍。除此之外,她還整理了兩個塑膠袋的垃圾堆在門邊,阿爾弗雷德發現他很久沒有看見自己的沙發與茶几全貌了。
「這一定是我家從擺完家具以後最乾淨的一刻。」阿爾弗雷德開心地說,把他買回來的零食隨手扔在才剛清空的沙發上,「我們應該叫比薩來慶祝一下。」
「不用,」亞瑟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有準備晚餐,如果你還沒吃過的話。」
阿爾弗雷德一開始覺得自己就像撿到一個免費管家一樣開心,興致勃勃地在餐桌前坐下,等著吃亞瑟做的布丁。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亞瑟會作甜點當晚餐,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如果有焦糖漿當然更好。但他並沒有吃到布丁,至少不是阿爾弗雷德定義中的布丁。他抱著冒險嚐鮮的心情吞下了那個和烤牛肉擺在同個盤子上的小麵包,抬起頭來偷看了亞瑟一眼,確定她不是在對他惡作劇。
「怎麼樣?」亞瑟叉起自己盤子裡的豌豆,阿爾弗雷德看著她吃下那個自己認為沒有任何味道的綠色小球,「我就著現有的材料做的。」
「呃,」阿爾弗雷德咬了一口堅硬的牛肉片,不想去深究它在烤盤上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還…不錯。」
「我就知道法蘭西斯那個傢伙只是想挑我毛病。」亞瑟在桌沿上輕拍了一下,「我做的食物哪有可能像他說得那麼糟。」
亞瑟似乎沒有在意阿爾弗雷德以相較緩慢的速度吃著他的晚餐,自己先開始收拾那些碗盤。阿爾弗雷德看著她站在自己家廚房裡洗著碗,身上的的上衣與裙子似乎還是買得大了些,而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看過亞瑟穿裙子的模樣。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看過亞瑟穿著襯衫與實驗袍以外的樣子。
隔天再度是他與基爾伯特同輪晚班的日子,在他先進去打卡時,亞瑟就躲在車上,必須等到他們巡過十點那一輪的班以後才能開始她的秘密工作。諾特一如往常的比整個實驗室的人還要晚下班,今天甚至超過了九點。據她所說是成果報告的時間就快到了,再加上他們又莫名其妙的少了一個人手。
「啊,柯克蘭有一張便箋託我轉交給你,或是霍克森。」阿爾弗雷德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那張亞瑟在家寫好的信紙交給諾特,「他前天就留在警衛室了,但我忘記交給輪班的警衛。」
「嗯哼。」諾特直接打了開來看,她的表情顯示那其中的某個說法的確能夠說服她,即使不是以令她滿意的方式,「下次如果他再留什麼紙條給我們,請轉告他直接和我們聯絡好嗎?」
「沒有問題。」阿爾弗雷德一口答應,心裡知道根本不會有這種可能,「啊,諾特博士,我想請問一下,這幾天實驗室裡有什麼東西遺失嗎?」
「遺失?」被阿爾弗雷德叫住的諾特站在通往停車場的迴廊上想了想,沒有花太久的時間,「沒有聽說,我想除了柯克蘭以外,就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阿爾弗雷德趁著基爾伯特又在看他的影集重播時,溜到樓上去看亞瑟。即便有阿爾弗雷德的擔保,她依然只開了實驗桌上的燈,幾台電腦螢幕在陰暗的實驗室裡透出藍白色的光線。她再度專注得完全沒有發現阿爾弗雷德的接近,因此在他幫她把頭頂上的日光燈打開時嚇了一大跳。
「別擔心。」阿爾弗雷德說,拿著兩杯罐裝咖啡走了進來,「又不會有別人進來。」
「除了你,諾特與霍克森還是有可能回來,」亞瑟接過他手上的咖啡,擺到實驗桌的抽屜裡去,「成果報告的日期就快到了。」
他看不出亞瑟的進度如何,有些儀器在角落靜靜運作,但亞瑟手頭上總是有事在忙。阿爾弗雷德靠在一台離心機上拉開自己的咖啡拉環,但在湊到嘴邊前被亞瑟制止了動作,認為在實驗室裡飲食是一件相當不明智也不妥當的事。他原本想先冰進冰箱裡,但亞瑟告訴他那台冰箱的溫度是負四十度。
亞瑟與他的對話簡短而急促,當阿爾弗雷德稍後回來提醒他們必須在六點前離開時,亞瑟的焦躁終於明顯的表露了出來。她很擔心自己的研究計畫會來不及寫出一個像樣的結論,卻只能在夜晚的幾個小時裡偷偷工作,還得分心設法把自己真正的身體找回來。畢竟即使她完成了計畫的所有階段,她也不能以這副模樣去見計畫組長。阿爾弗雷德試著提供一點可能的協助來安撫她,但阿爾弗雷德在實驗室裡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我剛剛發現霍克森與我用了同一批的樣本。」亞瑟穿過只有緊急逃生號誌透著綠光的走廊,回到被阿爾弗雷德暱稱為白鼠室的那間房間,「該死。現在我跟他的計畫都搞砸了,他會來不及完成動物實驗的結果,而我連親身到場都作不到。」
「怎麼會?」阿爾弗雷德問,「我以為你們的計畫是相通的。」
「呃,不完全是。」亞瑟打開那一排擺著籠子的桌頂燈,阿爾弗雷德發現無論是籠子或是裡頭的老鼠都變得更多了,「我以為我可以先把身體恢復回來,再正大光明的把我原來的研究做完,但現在看起來全都來不及了。」
「我想我還是可以幫上一點忙,」阿爾弗雷德說,即使亞瑟指出他連滴管清洗機都不會操作,「你可以在我身上作你原本的那個實驗,如果你想的話。」
「阿爾弗雷德。」亞瑟轉了過來,驚訝地看著他,「你…不用這樣。再說,你也不符合我的實驗對象條件,我是說,你是滿精力充沛的,但還不到過動障礙的程度。」
「不然的話,你也可以在我身上作你自己的實驗。我想變成女人好像也不是很糟,看你過得還滿舒適的。」阿爾弗雷德從門邊向亞瑟走近過來,伸出手摸了摸亞瑟的臉,她並沒有閃避,「你沒有算錯,亞瑟,你的實驗成功了,對不對?」
亞瑟偏開了頭,現在她比阿爾弗雷德矮了許多,他必須低著頭才能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她的臉,然後是她的鞋,亞瑟穿著一雙黑色的有跟鞋,當他們那天在百貨公司購物時,阿爾弗雷德還以為她會選紅色的那一款。很難相信她把鞋的尺寸算得這麼精準,卻把自己的胸部搞成這樣,阿爾弗雷德想,也許亞瑟就是喜歡胸部小一點的女人。
「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理論究竟可以推展到什麼程度。」在短暫的沉默以後,亞瑟緩緩的回答了阿爾弗雷德的問題,「霍克森和諾特都是勤奮的人,但他們缺乏了一點想像力。他們只想要做出藥大賺一筆,但在這個領域還有更多值得一試的假設。」
「我不是要評斷你的行為或什麼的,亞瑟,」阿爾弗雷德說,「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只準備了鞋子和墨鏡,卻沒有準備…衣服?」
「那是因為…」亞瑟想了想,似乎不覺得這會成為一個疑問,也沒有想過要怎麼回答,「我以為不會有人看見我?」
亞瑟後來完全放棄同時進行她原本的聯合計畫,決定運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全力把自己的身體扭轉回來,至少她是這麼聲稱的。在電子郵件的通聯中,她發現只是實習生把實驗動物的編號登記錯誤以後,亞瑟認為他們的計畫成果應該會來的及向上呈報,由諾特謹慎但樂觀的語氣與選詞看來,甚至已經有藥廠和他們搭上了線。
「但你根本不太需要管那個藥了吧?」阿爾弗雷德躺在沙發上吃著洋芋片,看著亞瑟打著他的回信,「你可是發明了可以變性的藥耶,你可以靠這個買下整座藥廠。順帶一提,如果你想要對我表達一點謝意的話,我不介意只得到一座棒球場,我想我的棒球隊可以取名叫柯克蘭隊,表示對你的尊敬。」
「謝謝你的心意。」亞瑟瞄了他一眼,與阿爾弗雷德的興奮神情相較之下,她在眼鏡之後的雙眼沒有一點笑意,「但我不會發表這個結果,至少不是現在。」
「什麼?」阿爾弗雷德跳了起來,把幾片洋芋片灑到了地上,「為什麼?」
「首先,這是未經核定的實驗程序,完全是我私人的行動。」亞瑟說,「暫且不論我擅用實驗室資源這一點,這種脫序的行為也給整個研究團隊帶來很大的風險。更重要的是,這個藥劑還不是很穩定。」
「這是什麼意思?」阿爾弗雷德問,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亞瑟一番。她看起來還是很纖細,但他看不見她雙腿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女人不該有的東西冒了出來。
「我向諾特打聽了我的實驗樣本情況如何,就是那批我以為與霍克森重疊實驗的雌鼠,」亞瑟說,「有幾隻產生了一些內臟衰竭的病徵,雖然不是全面的現象,但有兩隻已經死亡了。」
雖然亞瑟表示,這一切效果在人體都不會呈現得這麼迅速,也就是她不會明天就突然死在床上,但阿爾弗雷德還是堅持他們必須真正的加緊速度。他設法調了班,讓亞瑟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回去工作。但與他的積極相比,亞瑟似乎有點兒放鬆得太過了,她甚至在清理完阿爾弗雷德搞得一團亂的客廳地板後才願意出門。
阿爾弗雷德想這大概是因為她的工作進度很理想的關係。那幾隻奄奄一息的小雌鼠在注射過後的幾個小時內就逐漸復原了過來,經過亞瑟確認,牠們也全都變回了原來的性別。接下來,就只剩下調整比例與份量的工作了,亞瑟表示,也許明天晚上她就可以帶上她原本的那套襯衫長褲,也可以擺脫這副又大又蠢的墨鏡。
於是阿爾弗雷德隔天晚上在基爾伯特的影集開始之前就上樓去看亞瑟,想他也許還可以再見見亞瑟女人的模樣,而他也的確還來的及見到她。亞瑟坐在她的電腦椅上,試管混合器在她身邊以穩定的頻率震盪著,但她的手上已經拿著一支針筒了。
「有什麼問題嗎?」阿爾弗雷德問,他從亞瑟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訊息,但至少她沒有顯露出多少緊張的神態,「你注射了嗎?」
「不,還沒有。」亞瑟抬起頭來說,她的針管輕輕地躺在她的手心上,看起來隨時都會滾到地上去。
「你需要躺下來什麼的嗎?」阿爾弗雷德在她身邊蹲下來,摸到她捲起袖口的臂彎是一片冰涼,他戲謔地捏了捏亞瑟的手,「還是你要先把衣服脫掉?」
「我已經把胸罩和內褲脫了,其他的我想應該不用。」亞瑟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她由尾端平拿起那支透明的針筒,裡頭的液體呈現琥珀般的淡黃色,「等到我注射完以後,我就會變回男人了,阿爾弗雷德。」
她把針筒在實驗桌上放下來,以她嬌小的手掌覆在阿爾弗雷德放在她膝上的手臂上。阿爾弗雷德幾乎可以肯定亞瑟原本要吻他的嘴,卻在最後一刻轉而吻在他的臉頰上。他可以聽見她緊張的呼吸聲,以及她在自己手中冰冷的指尖。阿爾弗雷德稍微向後退了退,以另一隻手移動亞瑟的下巴,讓他們的雙唇相觸。亞瑟抓緊了他的手,但並沒有掙脫開來。他反覆地吻著她沒有閉合的嘴唇,注意到她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來看他,依舊是澄淨的寶石綠色。
阿爾弗雷德現在可以確定他的亞瑟的確非常遲鈍,對這些量杯試管以外的東西大概是一竅不通,除了打掃還算靈活,烹飪簡直是一場災難。日復一日地他從他的面前經過,提著他的公事包,有時拿著一杯茶,雨天他會帶上一把黑色的長傘,冬日裡則再穿上一件長大衣。他在工作的任何時間總是很專注,連走路時也專注,他日復一日地穿過警衛室前的窄廊,從來都沒有多注意過這個保全警衛,也沒有想過要知道他的名字。
「別擔心,」阿爾弗雷德替亞瑟把桌上的針筒拿起來,在她的上臂拍了拍,讓她的血管可以更明顯一些,「等到藥效作用結束,我們就去你家整理行李。那些鍋子可以不用帶過來,而你的新衣櫃你前天已經自己清理過了。你知道嗎,你搬過來以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該死的工作辭掉,我真的已經受夠羅伯特和那些在半夜怪叫的實驗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