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現在分明還不到十點,甚至連天色都還沒暗,亞瑟˙柯克蘭卻已經準備入浴。阿爾弗雷德原本以為他只是打算換上家居服,但他並沒有走進起居室拿更換的衣服。他在下午四點半回到家,順利趕在五點之前泡他的下午茶。他讓水燒著,茶葉罐打開了蓋子放在餐桌上,自己卻走到臥房外的走廊,站在那兒思考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然後開始解開他的襯衫鈕扣。他的正面是客廳那扇大片落地窗,一襲窗簾早上才收了去洗。
那動作不快也不慢,像是在重讀一本行距分明的詩集,在相同詩句中你每次總能讀出不同的意義。他先打開領口,由上往下解開扣子,最後才是袖口,然後俐落地將身體抽出敞開的白色襯衫之中。阿爾弗雷德突然強烈地感受到他知道自己正在看著,從隔壁閣樓的窗戶裡細緻地欣賞這一幕,因而產生一種先是以厭惡呈現的情緒。你喜歡別人看你,是嗎?阿爾弗雷德在心裡低問著,手裡的可樂紙杯被握成小弧度的橢圓形,附著於杯體之外的水珠流過他的手指,無聲地滴在地毯上。
亞瑟裸著上身走回流理台前關了火,以小茶匙將茶葉舀進他的白色瓷杯裡,當他把茶葉罐放回頭上的櫃子時,阿爾弗雷德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拉緊的腹部肌肉。不,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在這裡。阿爾弗雷德幾乎以交叉詰問的方式與自己對話,而這只是更讓他感覺自己是個罪犯。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羞恥地在偷窺亞瑟解衣的過程,抑或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刻意向他展示自己的身體,無論是那一種情況似乎都不比另一方來的好。
是你讓我陷入這種兩難的身份抉擇之中的。阿爾弗雷德推託責任地想著,眼前的對話者正開始拉開自己的皮帶。阿爾弗雷德在他脫下外褲時不自覺地嚥了一口氣,只因他乾燥發熱的嘴裡沒有任何唾液,而手裡的可樂早已不在他的思考範圍裡。當亞瑟的手指扶上自己的底褲褲腰時,阿爾弗雷德迅速拉上了閣樓的窗簾。並不是他,不是亞瑟˙柯克蘭,而是那個叫做安娜貝兒˙施泰茵的女人。
她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畫著淡妝,一身輕盈而不以情色意味暴露皮膚的白色連身裙,就像個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年輕公主,只差上一柄縫有蕾絲的細傘。因而,在她接過咖啡,有點怯生地向阿爾弗雷德說出她的要求時,阿爾弗雷德有種再度被現實拽回自己狹窄辦公室的落差感受。阿爾弗雷德必須承認,他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會拿出某隻高貴家貓的相片請他尋找,而這顯然是上個世紀才會發生的情境了。她從手提包裡拿出的是一個男人的相片,他叫亞瑟˙柯克蘭,是她的未婚夫。
她很快修正這個說法,他們並未正式見過面。柯克蘭是他堂哥的幼時友人,比她的家族晚了幾年來到美國,直到前幾個月才在偶然間重新聯絡起來。雙邊家族都曾經在某段時間裡有過顯赫的家名,在阿爾弗雷德的認知裡,就是所謂會鋪著繡有家徽圖樣桌巾的那種大家庭。在長輩半帶酒意的小桌賭局中,兩個人的名字被提在了一起,並決定在下週引介彼此見面。再次的,這便是在阿爾弗雷德的認知裡,可稱作相親的活動。
「那麼,妳想要我作什麼呢?」阿爾弗雷德問,發現這太過認真的態度似乎驚嚇到了他的雇主,他換上另一種較為柔順的語氣,「我是指,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對象。學歷高,有份正當工作,年齡也與妳相當,相貌…除了眉毛粗了點,還算是不錯,這其中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安娜貝兒回答,堅定的語氣與她所言內容產生強烈的對比,「你所說的,也是我對亞瑟˙柯克蘭的所有認識,你沒辦法只憑如此就與一個人結婚,不是嗎?」
「我以為你們下週只是要相親。」阿爾弗雷德說。
「你不了解。如果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樁婚事就會這麼定了。」安娜貝兒說,表情上看不出是喜悅還是憂愁,「我不想只憑著求職履歷表上的資訊,就和一個男人結婚。」
於是,阿爾弗雷德在送她離開辦公室以後,便直接驅車來到亞瑟˙柯克蘭的工作地點,開始他的緊密跟監。在剛轉入偵探這一行時,他以為自己即將從事的是類似福爾摩斯般的刺激工作,時間自由,案件也可供自己挑選,總之,有著比低階警員更具挑戰性的前景。但在實際搏鬥三個月之後,他悽慘的發現這個職業其實代表著更不穩定的工作時數,出於現實考量而不得不接的無聊委託,車上更少了一個可供聊天或使喚的輪班搭檔。
而這一樁委託,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搜查的是什麼。他的雇主似乎希望他能像挖出政客醜聞那樣為她提交一些亞瑟˙柯克蘭的秘密檔案,換句話說,她似乎在期待受到傷害,打破她面前由親友建立而成的那個完美形象。阿爾弗雷德坐在他的寶藍色別克裡,吃著他剛買來的熱狗,距離柯克蘭的下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他嘆了口氣,想向那位施泰茵小姐指出,在婚前僱用私家偵探跟蹤未婚夫,實在不是一項明智之舉。這世界上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的,尤其不存在完美的男人,而如果她非得要等一個這樣的對象,恐怕只得回她的童話故事書裡尋找了。不過,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想回,他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私家偵探,不負起牽紅線或是誤人姻緣的責任。他打算發揮自己的專業態度,不作任何道德判斷的忠實紀錄他所看見的一切,然後回報了事,就這麼簡單。
阿爾弗雷德把熱狗的包裝紙揉成一團丟到副駕駛座上,以照片比對了幾次,確定眼前這個出現在建築物門口的精瘦男子就是他在等的人。他等到柯克蘭扣上他的風衣,開始沿著第七街走了半分鐘後,才啟動汽車引擎。
在確定柯克蘭不只是回家換套衣服後,阿爾弗雷德把車熄火,開始物色適合的監視地點。他原本很不想連私人的家居生活都納入觀察,但家居時間似乎佔了這個亞瑟˙柯克蘭生活中的泰半部份,畢竟,他從來沒有遇過會在週五晚間下班後直接返家的男人。
他趁著對面大樓的某個房客打開大門時閃了進去,經過幾次簡單的確認與不那麼名譽的撬鎖,他找到一間像是棄置了一整個世紀的空蕩閣樓,就在亞瑟˙柯克蘭的公寓對面,稍高一個樓層的位置,再加上對方採光良好的客廳給予他完整的視野,這個地點簡直完美得讓他心虛。
阿爾弗雷德很快看見亞瑟從他的房間裡走出來,已經換上了另一套與外出服也沒多大不同的淺色襯衫。他邊捲起袖子邊走到算是廚房的開放式流理台,把砧板與玻璃盆準備在桌上,然後轉過身去開冰箱,從裡頭拿出一些肉與蔬菜。
「週五晚上自己在家做飯?」阿爾弗雷德有點不敢置信的發問,在角落裡搬了個箱子坐下來,「待會最好是有個美女登門拜訪,否則我真是不敢也不願再參與你悲慘的人生了。」
但他最後還是參與了亞瑟˙柯克蘭的悲慘人生,出於他的專業態度,他必須說。而縱使沒有美女或任何一個人前來共餐,這個晚上也不是這麼的平靜。亞瑟在把某個像是燉菜的東西放進烤箱裡後,在抽屜裡找了一會兒東西,然後決定為那件他沒找到的東西出門一趟。他拿起衣帽架上的風衣就離開了家,阿爾弗雷德稍微考慮了一下以後決定留在這裡等他回來,他看起來只是要出門買瓶橄欖油什麼的。
過了四十五分鐘以後阿爾弗雷德開始有點感到擔心,這時間足夠讓亞瑟去到很遠的地方,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這是在他注意到烤箱開始冒煙之前。煙霧首先啟動了天花板上的偵測器,它們盡責地開始灑水,但由於起火源在烤箱內部,這實在一點也沒有幫助。十分鐘後亞瑟依然沒有歸來,他的客廳現在看起來像是浮在大西洋上的小木筏,阿爾弗雷德決定叫來消防隊,也許來得及阻止牆上的火從電線延燒到天花板上。
等到亞瑟終於抱著一紙袋的物品回家時,幾個消防員正在把他的烤箱丟到走廊上。他們短暫的交談了一會兒,准許亞瑟可以回他現在安全得看起來有些可憐的公寓。如果是阿爾弗雷德,他可能會先發一頓脾氣,考慮控告烤箱的製造廠,然後丟下這一團混亂先去喝幾杯。但亞瑟只是打開了冰箱,確定它幸運的還能運作,然後把食物分類放了進去。他以熟練到近乎習慣的俐落整理他的客廳,用抹布處理那些泡泡,甚至把焦黑的壁紙撕了下來。直到亞瑟把最後一桶水拎回浴室,阿爾弗雷德才想到自己還沒有吃晚餐,而亞瑟也是。
當阿爾弗雷德帶著午餐回到小閣樓時,亞瑟終於起床了,正在喝一杯罐裝紅茶。他穿著另一套比較寬鬆的襯衫與長褲坐在餐桌前,用抹刀在土司上抹上一些奶油,那動作有點遲鈍。阿爾弗雷德對於自己大意的誤判感到十分挫折,並決定接下來的幾天要盡可能的不讓柯克蘭離開他的視線之內。
昨晚亞瑟沒有吃到晚餐就上床睡了,不過晚上十點。阿爾弗雷德開始相信他真的是一個良善並且無趣的男人,因而決定也回車上小睡一會兒。等到凌晨的天空逐漸轉出亮光時,阿爾弗雷德在駕駛座上驚醒過來,沒有多久就看見亞瑟從街角彎出,裹在風衣裡走經他的別克。在他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以鑰匙打開大門時,阿爾弗雷德短暫地看見那手上沾著一些血,但因光線還太過昏暗而無法辨識是否出自他個人的傷口。那時是凌晨四點。
現在在正午的陽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亞瑟手上的確有一些傷口,他遲鈍的指節動作也顯示昨晚的確發生了除了烤箱失火之外的暴力事件。阿爾弗雷德憑著稀少的物象自己推敲出了幾十種可能的解釋,但只有一種事實,而他並沒有親眼見證。
一整天除了裝修工人來翻新柯克蘭的廚房與壁面,沒有再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亞瑟花了半個下午打電話,讀了一些放在牛皮紙袋裡的稿件,剩下的時間則用來洗衣服與床單,中途不忘坐下來喝他的五點茶。晚上十點,亞瑟準時上床休息,不同的是這次阿爾弗雷德嚴陣以待。
午夜過後不久,亞瑟再度穿著風衣走出大樓,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把熱咖啡放到杯架上。他今晚把車停在另一側的街口,擔心亞瑟會注意到這一輛與昨晚停在相同地方的別克,但亞瑟似乎什麼都沒有注意,除了自己快速的步伐。阿爾弗雷德隔著半個街區的距離悄悄跟著他走,他們逐漸走向這個城市裡比較糾結繁華的一區,阿爾弗雷德覺得他就快要找出那些血後頭的真相了。
在阿爾弗雷德跟著轉進某條窄巷後,亞瑟不見蹤影。他並不太慌張,事實上,這兒他也不算是不熟。阿爾弗雷德穿過一扇薄鐵門,震耳欲聾的強拍音樂立刻壓過專屬於夜晚的那種細碎聲音。他在彩燈與陰紅的光線下搜索著亞瑟的金髮與削瘦的身形,而亞瑟已經脫下了他的風衣,摺疊起來放在他的雙膝上,再上頭則是一個女人。
好吧,他總算是個正常的男人。阿爾弗雷德說不上是放心的替自己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向侍者要了杯啤酒,就和亞瑟一樣。他有點擔心現在在舞台上跳舞的阿曼達認出自己,雖然亞瑟看起來有好一陣子不需要他擔心,但他還是有昨晚的事得調查,不打算在此時與阿曼達討論他欠的酒錢。阿爾弗雷德站起來,大膽的走過亞瑟身邊,那個女人正以大腿摩擦著亞瑟的腰部,而亞瑟的手在她的背部輕輕劃圈。
亞瑟不算是常客,這裡的女人們並不特別與他熟識,反而個個都記得阿爾弗雷德,而酒保對於透露這類資訊總是吝嗇得很。等到阿爾弗雷德繞完一圈,亞瑟和那個女人都不知去向,向他收錢的侍者告訴他他們剛才從大門離開。
阿爾弗雷德走到街口時,看見那個女人正試著把亞瑟推進計程車的後座,她從亞瑟的口袋裡找出一張紙鈔交給司機,然後在寒風裡只穿著內衣快步走回室內。阿爾弗雷德與她擦身而過,遲疑了一秒以後決定繼續往前走。他在副駕駛座的窗戶上敲了敲,司機降下玻璃。
「你知道要回哪兒嗎?」阿爾弗雷德問,斜眼瞄了一下身體已經躺平在後座座椅上的亞瑟。
「知道。遊民收容所。」司機聳了聳肩,但還沒直接把窗戶升起的意思。
「你可是收了錢。」阿爾弗雷德說,「我跟他一起回去。」
阿爾弗雷德打開車門,試著小心的把亞瑟拉起來,推到另一邊坐好。他從未與被監視人如此靠近,只要亞瑟睜開眼睛,他接下來的工作就會變得困難重重,但要把亞瑟隨便丟給一個計程車司機處置,這種事他也作不出來。阿爾弗雷德甚至大膽的把亞瑟搬到公寓門口,但實在不打算再冒險把他送回床上,回到熟悉的空間時,亞瑟很可能會醒過來。他讓亞瑟躺在他家門前,以風衣充當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自己也決定先回家洗個澡,反正亞瑟未來幾個小時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窮凶惡極的事。
安娜貝兒在他的公事號碼裡留言,希望知道工作進度怎麼樣了,阿爾弗雷德想了想以後還是放棄回撥。他目前實在沒太多資訊可以回報,除了他對於亞瑟怎麼平安活到現在這件事的疑惑之外,亞瑟˙柯克蘭並沒有什麼違反法律的行為,如果這是他的委託人想要知道的。他其實不清楚一個女人對一個作為結婚對象的男人有著怎麼樣的要求與期望,他想這也許就是他過去的男女關係總是結束得莫名其妙的原因,至少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方面,他與男人的關係似乎好一點,即使是不歡而散,也總是有他的藉口。
這天下午亞瑟幾乎都處在一種半夢遊的狀態裡,他把泡夠五分鐘的茶倒進洗碗槽,把訂書機扔進垃圾筒,除此之外,他似乎在與某個看不見的朋友對話,時而點頭表示贊同。阿爾弗雷德覺得這個現象已經遠遠超過宿醉可以解釋的了,幾乎讓他感到有點懼怕。好在,在亞瑟有點勉強的結束他零零落落的晚餐以後,他坐下來靜靜地看書,其中不再有什麼光怪陸離的成份。
連著兩天,亞瑟不再有那些深夜的小冒險。阿爾弗雷德發現他習慣在深夜外出前先睡上兩個小時,因此他便監視到午夜,當亞瑟過了十二點才進房歇息,他便也可以放心回家睡覺,隔天早上直接前往他的工作地點。而亞瑟的工作內容實在沒什麼好追蹤的。他負責出版社的審書工作,隨時隨地都有看不完的新書要由他決定是否出版。除了出版社、印刷廠、直營書店以及某些藝文沙龍之外,在工作時間他幾乎不會去到別的地方。至此,阿爾弗雷德猜想自己已經可以想像他與施泰茵小姐的幸福婚姻。
他的報告雖然不是毫無缺點,但其中也不含有什麼令人卻步的元素。當然,這短短的跟監不會是他們開誠佈公的事件之一,縱然它最後並不具有太大的意義。阿爾弗雷德考慮著他該不該向施泰茵小姐建議婚後由她負責烹飪,並提示她有個願意包辦家務的好丈夫。婚後亞瑟應該是那種願意放棄午夜小探險的人,而在有了一個同居人以後,他也就不需要再與他想像的朋友交談了。阿爾弗雷德突然有一種想親眼看看柯克蘭夫妻婚後生活模樣的念頭,並在同時感覺這真是太荒謬了。這只是他的一樁委託,兩天後他再也不會見到亞瑟˙柯克蘭,不需要再潛入那間幽暗的小閣樓,也不需要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到那些街頭巷弄。不再有準時的紅茶與點心,那些寧靜的閱讀時光,以及柯克蘭偶爾過份裸露的畫面點綴。想到這裡,阿爾弗雷德已經完全把那隻手上的血跡歸咎於某次酒醉後的小意外,也許亞瑟只是摔在地上,一併撞傷了他的臉。
阿爾弗雷德安靜而輕鬆地持續他的工作,也就是看著亞瑟˙柯克蘭。在一段距離之外,阿爾弗雷德總能迅速地辨識出他的身影,如今也能夠準確掌握他不同場合裡行走的速度。亞瑟的生活穩定的推展著,依舊是那些移動、那些重覆的行為,阿爾弗雷德卻不再那麼感到無趣了。感覺就像他熬過了枯燥鋪陳的第一章,而劇情正將開始引人入勝,他不知自己怎麼會使用這種很是柯克蘭式的比喻,但阿爾弗雷德也清楚的察知到這本書就要收進另一個女人的書櫃裡,再也不是他可以翻閱的。
周三晚上,亞瑟在晚餐後打開音響,阿爾弗雷德也在這一頭聽著自己的耳機打發時間。他打了個呵欠,距離他可以回去睡覺的時間還有兩小時,而亞瑟˙柯克蘭便在此時起身關了音響。阿爾弗雷德很快的警覺起來,亞瑟正如他的預期般脫下羊毛背心,拎著一本精裝書走回房間,兩個半小時後,以很是不同的姿態出現在大樓門口。
亞瑟圍著一條深藍色的圍巾,緊緊裹住他厚織的大衣領口,半是哆嗦地快速走著。縱然這個時節的午夜很冷,但今晚並沒有什麼風,阿爾弗雷德在格外寂靜的街道上小心地跟著他。他們今晚似乎準備前往另一家夜店,阿爾弗雷德猜想亞瑟大概有逐次更替的習慣,或是打算在婚前嚐點新鮮的。
阿爾弗雷德在亞瑟之後又等了十五分鐘,才跟著走下那道狹長的樓梯,由底端傳來的音樂越來越大聲,屬於全由電子混音的伴奏音樂,那節拍緊密的嗶剝聲令人心跳加速。一位女護士突然推開門走了出來,等著阿爾弗雷德完全走進地下室,才能走上那狹窄的樓梯。在他看見一隻火辣的虎斑貓女郎之前,那位護士無疑是最勾起他好奇心的一個,但這兩位的扮裝顯然在整間俱樂部裡又都算是保守的了。
由於自己的服裝過於平凡,此刻反倒變得十分顯眼,阿爾弗雷德有些急躁的在人群間找尋著亞瑟,但不確定他會扮成什麼模樣,他從來沒有看過亞瑟穿著襯衫之外的衣物。好在,他對亞瑟赤裸的胸膛還相對比較熟悉,而阿爾弗雷德顯然過於熱切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將亞瑟吸引了過來。
他穿過一群有著毛茸茸耳朵的動物們,走過兩位海軍上士身旁,阿爾弗雷德被一個泰山與他的兔子擋住通向門口的路徑,而亞瑟就在此時貼了上來。他幾乎是在第一個動作就把阿爾弗雷德推到沙發上,阿爾弗雷德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退到了牆邊的座椅區。亞瑟很快的讓雙膝跟著跪上沙發皮面,摟著阿爾弗雷德的頸子,手指不安分的在耳後髮梢畫著圈,這一切動作來得如此自然彷彿是一個他們排演過數十次的電影場景,亞瑟也不像是有經過思考的模樣。
「真遺憾。」亞瑟開口說,這是阿爾弗雷德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我認不出你扮演的是什麼。」
亞瑟的聲音極其柔軟幽魅,即使沒有聽過他的聲音,阿爾弗雷德也能確定這不是他平時說話的語氣。阿爾弗雷德想亞瑟應該用了藥,他的眼神迷濛,雙腿微微顫抖,在言詞間透著低沉的喉音,光是如此對話也像是在與他上床。
在阿爾弗雷德能說或是作些什麼之前,亞瑟的嘴唇便熱情地湊了上來。他讓臉頰貼著阿爾弗雷德的眼鏡,與其說是靠近,不如說是讓整張臉攤在阿爾弗雷德的嘴上。他唇舌並用地親吻,甚至連牙齒都用上了,亞瑟完全以自己的節奏領導著阿爾弗雷德,不讓對方有任何拒絕的機會。阿爾弗雷德摟住他赤裸的上身,除了一條打在喉頭的領結以外什麼也沒有。他那塊黑色小圍裙底下的性器因藥物的作用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勃起,現在正頂著阿爾弗雷德的腹部,讓阿爾弗雷德自己也很快的硬了起來。
阿爾弗雷德想把亞瑟帶到別的地方,正試著站起來時才發現這一切有多麼不對。他不能和他委託人的未婚夫上床,無論他現在是不是一個吞了興奮劑的半裸男僕都不行。但亞瑟明顯地不想要贊同他心裡的想法,他的身體緊靠著阿爾弗雷德,任性地以他想要的方式摩挲著,阿爾弗雷德在此時注意到另一個男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好吧,因為亞瑟大膽的行徑,並不只有一個人在看他們,但那個男人透露出的不友善性讓阿爾弗雷德偵探的直覺亮起紅燈。他想向那個可疑的傢伙靠近,但亞瑟不讓他走,而在這遲疑間,那個未作打扮的男人已經不知去向了,只剩下渾身發熱的亞瑟。
他們勉強找到廁所這個還算避人耳目的地方,而這兒的廁所甚至沒有區分性別。阿爾弗雷德試著掩住亞瑟的嘴,但亞瑟總會下意識的咬住他的手指,並且發出更多也更大的聲音,最後阿爾弗雷德只得繼續與他接吻,而這真的令他很難保有自持。他以手掌迅速摩擦著亞瑟的陰莖,希望讓他快點射出來。阿爾弗雷德現在已經很肯定亞瑟吞下了超過他自己預計份量的藥物,或根本是在非自覺的狀況下用藥。從他所觀察的日常生活推敲,即使亞瑟的確是個能自在地半裸穿梭於人群中的人,也不至於如此毫無分寸。
阿爾弗雷德原本直覺地掀開那塊小圍裙,直接碰觸底下的敏感處,後來卻發現亞瑟似乎更偏好隔著布料受到撫弄。他感到亞瑟逐漸不那麼熱衷於親吻,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經順利的向下轉移,阿爾弗雷德以粗糙的布面積極刺激他的前端,同時努力忽略自己因過度接觸而脹痛不已的下身。在高潮之前與當下的亞瑟相對安靜,他緊抓著阿爾弗雷德的肩膀,只有以氣音發聲的鼻音,但光是如此也讓阿爾弗雷德又脹大了一點。
深夜冰凍的空氣帶回阿爾弗雷德更多的理智,而這份理智正在回顧他方才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只要自己不說,安娜貝兒小姐是決計不會知道這回事;而照亞瑟的狀況,也沒可能記得自己是哪個人。光是發現自己正在這麼思考,就讓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頂,以至於當他注意到亞瑟有點跌跌撞撞的走回地面時,不免偷偷吃了一驚。
亞瑟看起來依然有些昏沉,但眼神則清醒多了,再度呈現那種乾淨的樹綠色。他沒扣上大衣,底下除了白色襯衫沒有其他毛料,看起來很是單薄。長圍巾讓他勾在臂彎裡,幾乎垂到地上,亞瑟張望了一下四周,想了一會兒才朝向正確的方向邁開步伐。
他們沒有走上幾分鐘,也還沒脫離這城區錯綜複雜的陰暗巷道,那幾個男人就擺明了要擋住亞瑟的路。阿爾弗雷德閃進亞瑟斜後方的一個轉角,因而看不見他的表情。相反地,那幾個男人狀似凶狠卻帶著些許疑慮的神情,他則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
「…滾開。」亞瑟首先說話。即使隔了一點距離,阿爾弗雷德還是聽得見他們的說話聲,而這與亞瑟先前充滿情慾的呻吟聲簡直不可能出自同一雙嘴唇。
「看來,我們沒有認錯人。」接著應話的正是那個在俱樂部盯著亞瑟的男人,在深色T恤外他多穿上了一件皮衣外套,而身邊的幾個同行者也大多是類似衣著,讓他們其實有些難以分辨。「雖然你方才的打扮與上週真是十分不同。」
「那個沒禮貌的傢伙呢?」亞瑟再度用他彷彿新生的聲帶說話,低沉而充滿威脅感,如果他是在虛張聲勢,阿爾弗雷德認為他裝得還真不錯,「該不會還躺在醫院吧?」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其中一個男人這樣回答他,阿爾弗雷德立刻認知到他們就要動手了。他身上有帶槍,但若非存亡關頭他並不想使用。在那之前,他有把握能夠搶到偷襲的先機撂倒前幾個,只要來得及帶亞瑟逃走就足夠了。即便亞瑟可能仍因藥效而有些昏沉,但他並不重,阿爾弗雷德想自己還能夠扛著他繞出這裡,在前來的途中,他已經把方向與路徑記得很清楚。而後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就說他是個路見不平挺身相助的路人好了。
就在阿爾弗雷德在腦中構想這簡單計畫的幾秒鐘之間,亞瑟已經把那個在俱樂部裡的男人打倒在地上。他反而是先出手的那個,在他說完「醫院」以後,就把圍巾從手裡放了開來,主動地靠近那一夥人。亞瑟打起架來不算漂亮,相反的可以說是十分狠毒,很難說有什麼章法或原則。採取防禦或先行攻擊似乎都只出於隨興的實驗,而在他占到上風的瞬間,則從來沒有遲疑。感覺他並不是自衛的那一方,而他對對手的攻擊也並非僅滿足於讓對方敗下陣來,更要肯定地消解對手的戰鬥能力,包括戰鬥意志,更好的是,讓對方感到恐懼。
縱然亞瑟比他以為的還要能打很多,甚至連阿爾弗雷德自己也不太願意與亞瑟作對,但他並不打算就這樣旁觀到底,尤其在注意到其中一個人從褲腰裡抽出手槍之後。阿爾弗雷德過於衝動的跟著舉起槍,沒考慮太多就扣了扳機。槍聲在斑駁磚牆間打響了整條巷道,子彈穿過握著槍的那隻手,沒有人完整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那些人都紛紛掏出自己的槍來。亞瑟撿起自己的圍巾開始向前跑,因為他很快就轉過彎,來到比較寬闊的街道上,因此阿爾弗雷德想,他一定都以為自己為了掩護他而開的那幾槍,只是那群人在追捕他時徒勞無方的射擊。
在一開始接下跟監亞瑟˙柯克蘭的這起委託時,阿爾弗雷德從不覺得這會是他期望的那種「刺激、具挑戰性」的工作,就像阿爾弗雷德也從不覺得所謂刺激且具挑戰性的工作會如此耗損心神體力。在擺脫那群其實滿有毅力的襲擊者以後,阿爾弗雷德身心俱疲的回到自己的家倒頭就睡。他暫時不想去管得二十四小時看管亞瑟˙柯克蘭的那回事,說真的,他相信對於一份觀察報告來說,他所看見的已經遠比足夠還要多上許多了。
安娜貝兒在中午過後五分鐘打電話來,有點抱歉她違反約定,主動聯絡阿爾弗雷德,但她必須知道結果,今晚六點她就要前去與柯克蘭見面了。這時阿爾弗雷德也才醒過來五分鐘,他原本打算早個十分鐘擬寫的大綱也還沒開始,看來他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亞瑟˙柯克蘭慘不忍睹的廚藝,在烤箱報廢之後,他嘗試了許多不同方式的料理,光是從外觀上看就可以肯定它們不會好吃到哪裡去。他的酒量不錯,但反倒成為他過飲的本錢,他會就這樣毫無防衛的攤在風化場所,或是任何一台計程車上。大部分的時候他能自然獨處,閱讀寫作,但有著與看不見的東西對話的詭異習慣。他還得向她報告,在嚴肅且沒有太大變化的日間裝束外,柯克蘭有著扮裝癖與某程度的裸露傾向,比偶爾更常一絲不掛地在自家走動,完全沒有一點彆扭的不適感。除此之外,他似乎很擅於惹上武裝份子,幾乎樂在其中地與他們搏鬥,最好是他遵照紳士原則不對女士出手,否則妳不會有撥打家暴專線的機會。
阿爾弗雷德握著話筒,突然湧起的衝動卻是一種介於委屈與疑惑之間的告解。這就是了,這就是她所期待的,把所有美好的假象戳破。但他卻是想對他的委託人說,這幾天來,他只是越來越想知道亞瑟˙柯克蘭究竟經歷了些什麼。他如何養成這種動靜難測的矛盾性格,又是怎麼幸運地度過那些沒有他看顧的種種危機。阿爾弗雷德發現,他不只是在昨晚替亞瑟阻止了那些暴力份子,或是在廁所以不那麼名譽的方式避免亞瑟隨便躺上任何一張床,他還替他的司機指了路,把他帶回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位置,更實際的是,他也在第一天就把他的公寓從火裡拯救出來。
「亞瑟˙柯克蘭,就如妳所知道的,是一個工作認真、作息正常、有禮而謙遜的一般男人。」阿爾弗雷德說,認為這個開場白還算是不錯,「但是,很抱歉,總是會有但是…施泰茵小姐,我必須向妳坦白,據我觀察,他有著一位秘密男友。」
「噢!」安娜貝兒有點出乎意料地輕喚了一聲,片刻後以一種理會的態度重新回答,「這…我了解的,謝謝你。事實上,我在那天離開後就感到後悔,畢竟僱人跟監自己可能的未婚夫,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為。但最後看來,這是個正確的選擇,不是嗎?」
在她切斷電話之後好一會兒,阿爾弗雷德依舊將話筒貼在耳邊,因為他還在想自己應該怎麼回答。他想自己做的應該沒錯,亞瑟˙柯克蘭並不適合安娜貝兒˙施泰茵。也許在表面上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他們並不真的適合,而這就是他受委託找出的真相,不是嗎?然而他也同時知道,只是「應該」還不夠,他真正要做的是不帶私人感情的將他所見如實地向他的委託人一一報告,而回想起他身為偵探的專業態度,就知道他方才所為絕對不是「應該沒錯」,而是「大錯特錯」。
阿爾弗雷德˙F˙瓊斯是一個勇於承認錯誤的人,更有著彌補的勇氣。他基於一種模糊地不願太過狠心傷害委託人的情緒,而胡謅了一個不存在的理由讓她放棄,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讓這個秘密理由成真。他看了一下鐘,還有著相當充裕的時間。安娜貝兒將不會前去赴那個六點的晚餐約,亞瑟˙柯克蘭應當會等到七點,回到家則大約是在八點上下。在那之前,阿爾弗雷德打算去買個安全的新烤箱,帶上一瓶酒,也許幾套亞瑟能在家裏穿著的寬鬆衣褲。安娜貝兒的委託,他會讓它是個正確的選擇,無論對她自己、亞瑟或阿爾弗雷德皆然。在這之後,他提醒自己,還得記得在對面那間閣樓上好好加鎖。
現在分明還不到十點,甚至連天色都還沒暗,亞瑟˙柯克蘭卻已經準備入浴。阿爾弗雷德原本以為他只是打算換上家居服,但他並沒有走進起居室拿更換的衣服。他在下午四點半回到家,順利趕在五點之前泡他的下午茶。他讓水燒著,茶葉罐打開了蓋子放在餐桌上,自己卻走到臥房外的走廊,站在那兒思考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然後開始解開他的襯衫鈕扣。他的正面是客廳那扇大片落地窗,一襲窗簾早上才收了去洗。
那動作不快也不慢,像是在重讀一本行距分明的詩集,在相同詩句中你每次總能讀出不同的意義。他先打開領口,由上往下解開扣子,最後才是袖口,然後俐落地將身體抽出敞開的白色襯衫之中。阿爾弗雷德突然強烈地感受到他知道自己正在看著,從隔壁閣樓的窗戶裡細緻地欣賞這一幕,因而產生一種先是以厭惡呈現的情緒。你喜歡別人看你,是嗎?阿爾弗雷德在心裡低問著,手裡的可樂紙杯被握成小弧度的橢圓形,附著於杯體之外的水珠流過他的手指,無聲地滴在地毯上。
亞瑟裸著上身走回流理台前關了火,以小茶匙將茶葉舀進他的白色瓷杯裡,當他把茶葉罐放回頭上的櫃子時,阿爾弗雷德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拉緊的腹部肌肉。不,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在這裡。阿爾弗雷德幾乎以交叉詰問的方式與自己對話,而這只是更讓他感覺自己是個罪犯。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羞恥地在偷窺亞瑟解衣的過程,抑或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刻意向他展示自己的身體,無論是那一種情況似乎都不比另一方來的好。
是你讓我陷入這種兩難的身份抉擇之中的。阿爾弗雷德推託責任地想著,眼前的對話者正開始拉開自己的皮帶。阿爾弗雷德在他脫下外褲時不自覺地嚥了一口氣,只因他乾燥發熱的嘴裡沒有任何唾液,而手裡的可樂早已不在他的思考範圍裡。當亞瑟的手指扶上自己的底褲褲腰時,阿爾弗雷德迅速拉上了閣樓的窗簾。並不是他,不是亞瑟˙柯克蘭,而是那個叫做安娜貝兒˙施泰茵的女人。
她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畫著淡妝,一身輕盈而不以情色意味暴露皮膚的白色連身裙,就像個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年輕公主,只差上一柄縫有蕾絲的細傘。因而,在她接過咖啡,有點怯生地向阿爾弗雷德說出她的要求時,阿爾弗雷德有種再度被現實拽回自己狹窄辦公室的落差感受。阿爾弗雷德必須承認,他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會拿出某隻高貴家貓的相片請他尋找,而這顯然是上個世紀才會發生的情境了。她從手提包裡拿出的是一個男人的相片,他叫亞瑟˙柯克蘭,是她的未婚夫。
她很快修正這個說法,他們並未正式見過面。柯克蘭是他堂哥的幼時友人,比她的家族晚了幾年來到美國,直到前幾個月才在偶然間重新聯絡起來。雙邊家族都曾經在某段時間裡有過顯赫的家名,在阿爾弗雷德的認知裡,就是所謂會鋪著繡有家徽圖樣桌巾的那種大家庭。在長輩半帶酒意的小桌賭局中,兩個人的名字被提在了一起,並決定在下週引介彼此見面。再次的,這便是在阿爾弗雷德的認知裡,可稱作相親的活動。
「那麼,妳想要我作什麼呢?」阿爾弗雷德問,發現這太過認真的態度似乎驚嚇到了他的雇主,他換上另一種較為柔順的語氣,「我是指,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對象。學歷高,有份正當工作,年齡也與妳相當,相貌…除了眉毛粗了點,還算是不錯,這其中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安娜貝兒回答,堅定的語氣與她所言內容產生強烈的對比,「你所說的,也是我對亞瑟˙柯克蘭的所有認識,你沒辦法只憑如此就與一個人結婚,不是嗎?」
「我以為你們下週只是要相親。」阿爾弗雷德說。
「你不了解。如果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樁婚事就會這麼定了。」安娜貝兒說,表情上看不出是喜悅還是憂愁,「我不想只憑著求職履歷表上的資訊,就和一個男人結婚。」
於是,阿爾弗雷德在送她離開辦公室以後,便直接驅車來到亞瑟˙柯克蘭的工作地點,開始他的緊密跟監。在剛轉入偵探這一行時,他以為自己即將從事的是類似福爾摩斯般的刺激工作,時間自由,案件也可供自己挑選,總之,有著比低階警員更具挑戰性的前景。但在實際搏鬥三個月之後,他悽慘的發現這個職業其實代表著更不穩定的工作時數,出於現實考量而不得不接的無聊委託,車上更少了一個可供聊天或使喚的輪班搭檔。
而這一樁委託,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搜查的是什麼。他的雇主似乎希望他能像挖出政客醜聞那樣為她提交一些亞瑟˙柯克蘭的秘密檔案,換句話說,她似乎在期待受到傷害,打破她面前由親友建立而成的那個完美形象。阿爾弗雷德坐在他的寶藍色別克裡,吃著他剛買來的熱狗,距離柯克蘭的下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他嘆了口氣,想向那位施泰茵小姐指出,在婚前僱用私家偵探跟蹤未婚夫,實在不是一項明智之舉。這世界上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的,尤其不存在完美的男人,而如果她非得要等一個這樣的對象,恐怕只得回她的童話故事書裡尋找了。不過,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想回,他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私家偵探,不負起牽紅線或是誤人姻緣的責任。他打算發揮自己的專業態度,不作任何道德判斷的忠實紀錄他所看見的一切,然後回報了事,就這麼簡單。
阿爾弗雷德把熱狗的包裝紙揉成一團丟到副駕駛座上,以照片比對了幾次,確定眼前這個出現在建築物門口的精瘦男子就是他在等的人。他等到柯克蘭扣上他的風衣,開始沿著第七街走了半分鐘後,才啟動汽車引擎。
在確定柯克蘭不只是回家換套衣服後,阿爾弗雷德把車熄火,開始物色適合的監視地點。他原本很不想連私人的家居生活都納入觀察,但家居時間似乎佔了這個亞瑟˙柯克蘭生活中的泰半部份,畢竟,他從來沒有遇過會在週五晚間下班後直接返家的男人。
他趁著對面大樓的某個房客打開大門時閃了進去,經過幾次簡單的確認與不那麼名譽的撬鎖,他找到一間像是棄置了一整個世紀的空蕩閣樓,就在亞瑟˙柯克蘭的公寓對面,稍高一個樓層的位置,再加上對方採光良好的客廳給予他完整的視野,這個地點簡直完美得讓他心虛。
阿爾弗雷德很快看見亞瑟從他的房間裡走出來,已經換上了另一套與外出服也沒多大不同的淺色襯衫。他邊捲起袖子邊走到算是廚房的開放式流理台,把砧板與玻璃盆準備在桌上,然後轉過身去開冰箱,從裡頭拿出一些肉與蔬菜。
「週五晚上自己在家做飯?」阿爾弗雷德有點不敢置信的發問,在角落裡搬了個箱子坐下來,「待會最好是有個美女登門拜訪,否則我真是不敢也不願再參與你悲慘的人生了。」
但他最後還是參與了亞瑟˙柯克蘭的悲慘人生,出於他的專業態度,他必須說。而縱使沒有美女或任何一個人前來共餐,這個晚上也不是這麼的平靜。亞瑟在把某個像是燉菜的東西放進烤箱裡後,在抽屜裡找了一會兒東西,然後決定為那件他沒找到的東西出門一趟。他拿起衣帽架上的風衣就離開了家,阿爾弗雷德稍微考慮了一下以後決定留在這裡等他回來,他看起來只是要出門買瓶橄欖油什麼的。
過了四十五分鐘以後阿爾弗雷德開始有點感到擔心,這時間足夠讓亞瑟去到很遠的地方,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這是在他注意到烤箱開始冒煙之前。煙霧首先啟動了天花板上的偵測器,它們盡責地開始灑水,但由於起火源在烤箱內部,這實在一點也沒有幫助。十分鐘後亞瑟依然沒有歸來,他的客廳現在看起來像是浮在大西洋上的小木筏,阿爾弗雷德決定叫來消防隊,也許來得及阻止牆上的火從電線延燒到天花板上。
等到亞瑟終於抱著一紙袋的物品回家時,幾個消防員正在把他的烤箱丟到走廊上。他們短暫的交談了一會兒,准許亞瑟可以回他現在安全得看起來有些可憐的公寓。如果是阿爾弗雷德,他可能會先發一頓脾氣,考慮控告烤箱的製造廠,然後丟下這一團混亂先去喝幾杯。但亞瑟只是打開了冰箱,確定它幸運的還能運作,然後把食物分類放了進去。他以熟練到近乎習慣的俐落整理他的客廳,用抹布處理那些泡泡,甚至把焦黑的壁紙撕了下來。直到亞瑟把最後一桶水拎回浴室,阿爾弗雷德才想到自己還沒有吃晚餐,而亞瑟也是。
當阿爾弗雷德帶著午餐回到小閣樓時,亞瑟終於起床了,正在喝一杯罐裝紅茶。他穿著另一套比較寬鬆的襯衫與長褲坐在餐桌前,用抹刀在土司上抹上一些奶油,那動作有點遲鈍。阿爾弗雷德對於自己大意的誤判感到十分挫折,並決定接下來的幾天要盡可能的不讓柯克蘭離開他的視線之內。
昨晚亞瑟沒有吃到晚餐就上床睡了,不過晚上十點。阿爾弗雷德開始相信他真的是一個良善並且無趣的男人,因而決定也回車上小睡一會兒。等到凌晨的天空逐漸轉出亮光時,阿爾弗雷德在駕駛座上驚醒過來,沒有多久就看見亞瑟從街角彎出,裹在風衣裡走經他的別克。在他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以鑰匙打開大門時,阿爾弗雷德短暫地看見那手上沾著一些血,但因光線還太過昏暗而無法辨識是否出自他個人的傷口。那時是凌晨四點。
現在在正午的陽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亞瑟手上的確有一些傷口,他遲鈍的指節動作也顯示昨晚的確發生了除了烤箱失火之外的暴力事件。阿爾弗雷德憑著稀少的物象自己推敲出了幾十種可能的解釋,但只有一種事實,而他並沒有親眼見證。
一整天除了裝修工人來翻新柯克蘭的廚房與壁面,沒有再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亞瑟花了半個下午打電話,讀了一些放在牛皮紙袋裡的稿件,剩下的時間則用來洗衣服與床單,中途不忘坐下來喝他的五點茶。晚上十點,亞瑟準時上床休息,不同的是這次阿爾弗雷德嚴陣以待。
午夜過後不久,亞瑟再度穿著風衣走出大樓,阿爾弗雷德很快的把熱咖啡放到杯架上。他今晚把車停在另一側的街口,擔心亞瑟會注意到這一輛與昨晚停在相同地方的別克,但亞瑟似乎什麼都沒有注意,除了自己快速的步伐。阿爾弗雷德隔著半個街區的距離悄悄跟著他走,他們逐漸走向這個城市裡比較糾結繁華的一區,阿爾弗雷德覺得他就快要找出那些血後頭的真相了。
在阿爾弗雷德跟著轉進某條窄巷後,亞瑟不見蹤影。他並不太慌張,事實上,這兒他也不算是不熟。阿爾弗雷德穿過一扇薄鐵門,震耳欲聾的強拍音樂立刻壓過專屬於夜晚的那種細碎聲音。他在彩燈與陰紅的光線下搜索著亞瑟的金髮與削瘦的身形,而亞瑟已經脫下了他的風衣,摺疊起來放在他的雙膝上,再上頭則是一個女人。
好吧,他總算是個正常的男人。阿爾弗雷德說不上是放心的替自己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向侍者要了杯啤酒,就和亞瑟一樣。他有點擔心現在在舞台上跳舞的阿曼達認出自己,雖然亞瑟看起來有好一陣子不需要他擔心,但他還是有昨晚的事得調查,不打算在此時與阿曼達討論他欠的酒錢。阿爾弗雷德站起來,大膽的走過亞瑟身邊,那個女人正以大腿摩擦著亞瑟的腰部,而亞瑟的手在她的背部輕輕劃圈。
亞瑟不算是常客,這裡的女人們並不特別與他熟識,反而個個都記得阿爾弗雷德,而酒保對於透露這類資訊總是吝嗇得很。等到阿爾弗雷德繞完一圈,亞瑟和那個女人都不知去向,向他收錢的侍者告訴他他們剛才從大門離開。
阿爾弗雷德走到街口時,看見那個女人正試著把亞瑟推進計程車的後座,她從亞瑟的口袋裡找出一張紙鈔交給司機,然後在寒風裡只穿著內衣快步走回室內。阿爾弗雷德與她擦身而過,遲疑了一秒以後決定繼續往前走。他在副駕駛座的窗戶上敲了敲,司機降下玻璃。
「你知道要回哪兒嗎?」阿爾弗雷德問,斜眼瞄了一下身體已經躺平在後座座椅上的亞瑟。
「知道。遊民收容所。」司機聳了聳肩,但還沒直接把窗戶升起的意思。
「你可是收了錢。」阿爾弗雷德說,「我跟他一起回去。」
阿爾弗雷德打開車門,試著小心的把亞瑟拉起來,推到另一邊坐好。他從未與被監視人如此靠近,只要亞瑟睜開眼睛,他接下來的工作就會變得困難重重,但要把亞瑟隨便丟給一個計程車司機處置,這種事他也作不出來。阿爾弗雷德甚至大膽的把亞瑟搬到公寓門口,但實在不打算再冒險把他送回床上,回到熟悉的空間時,亞瑟很可能會醒過來。他讓亞瑟躺在他家門前,以風衣充當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自己也決定先回家洗個澡,反正亞瑟未來幾個小時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窮凶惡極的事。
安娜貝兒在他的公事號碼裡留言,希望知道工作進度怎麼樣了,阿爾弗雷德想了想以後還是放棄回撥。他目前實在沒太多資訊可以回報,除了他對於亞瑟怎麼平安活到現在這件事的疑惑之外,亞瑟˙柯克蘭並沒有什麼違反法律的行為,如果這是他的委託人想要知道的。他其實不清楚一個女人對一個作為結婚對象的男人有著怎麼樣的要求與期望,他想這也許就是他過去的男女關係總是結束得莫名其妙的原因,至少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方面,他與男人的關係似乎好一點,即使是不歡而散,也總是有他的藉口。
這天下午亞瑟幾乎都處在一種半夢遊的狀態裡,他把泡夠五分鐘的茶倒進洗碗槽,把訂書機扔進垃圾筒,除此之外,他似乎在與某個看不見的朋友對話,時而點頭表示贊同。阿爾弗雷德覺得這個現象已經遠遠超過宿醉可以解釋的了,幾乎讓他感到有點懼怕。好在,在亞瑟有點勉強的結束他零零落落的晚餐以後,他坐下來靜靜地看書,其中不再有什麼光怪陸離的成份。
連著兩天,亞瑟不再有那些深夜的小冒險。阿爾弗雷德發現他習慣在深夜外出前先睡上兩個小時,因此他便監視到午夜,當亞瑟過了十二點才進房歇息,他便也可以放心回家睡覺,隔天早上直接前往他的工作地點。而亞瑟的工作內容實在沒什麼好追蹤的。他負責出版社的審書工作,隨時隨地都有看不完的新書要由他決定是否出版。除了出版社、印刷廠、直營書店以及某些藝文沙龍之外,在工作時間他幾乎不會去到別的地方。至此,阿爾弗雷德猜想自己已經可以想像他與施泰茵小姐的幸福婚姻。
他的報告雖然不是毫無缺點,但其中也不含有什麼令人卻步的元素。當然,這短短的跟監不會是他們開誠佈公的事件之一,縱然它最後並不具有太大的意義。阿爾弗雷德考慮著他該不該向施泰茵小姐建議婚後由她負責烹飪,並提示她有個願意包辦家務的好丈夫。婚後亞瑟應該是那種願意放棄午夜小探險的人,而在有了一個同居人以後,他也就不需要再與他想像的朋友交談了。阿爾弗雷德突然有一種想親眼看看柯克蘭夫妻婚後生活模樣的念頭,並在同時感覺這真是太荒謬了。這只是他的一樁委託,兩天後他再也不會見到亞瑟˙柯克蘭,不需要再潛入那間幽暗的小閣樓,也不需要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到那些街頭巷弄。不再有準時的紅茶與點心,那些寧靜的閱讀時光,以及柯克蘭偶爾過份裸露的畫面點綴。想到這裡,阿爾弗雷德已經完全把那隻手上的血跡歸咎於某次酒醉後的小意外,也許亞瑟只是摔在地上,一併撞傷了他的臉。
阿爾弗雷德安靜而輕鬆地持續他的工作,也就是看著亞瑟˙柯克蘭。在一段距離之外,阿爾弗雷德總能迅速地辨識出他的身影,如今也能夠準確掌握他不同場合裡行走的速度。亞瑟的生活穩定的推展著,依舊是那些移動、那些重覆的行為,阿爾弗雷德卻不再那麼感到無趣了。感覺就像他熬過了枯燥鋪陳的第一章,而劇情正將開始引人入勝,他不知自己怎麼會使用這種很是柯克蘭式的比喻,但阿爾弗雷德也清楚的察知到這本書就要收進另一個女人的書櫃裡,再也不是他可以翻閱的。
周三晚上,亞瑟在晚餐後打開音響,阿爾弗雷德也在這一頭聽著自己的耳機打發時間。他打了個呵欠,距離他可以回去睡覺的時間還有兩小時,而亞瑟˙柯克蘭便在此時起身關了音響。阿爾弗雷德很快的警覺起來,亞瑟正如他的預期般脫下羊毛背心,拎著一本精裝書走回房間,兩個半小時後,以很是不同的姿態出現在大樓門口。
亞瑟圍著一條深藍色的圍巾,緊緊裹住他厚織的大衣領口,半是哆嗦地快速走著。縱然這個時節的午夜很冷,但今晚並沒有什麼風,阿爾弗雷德在格外寂靜的街道上小心地跟著他。他們今晚似乎準備前往另一家夜店,阿爾弗雷德猜想亞瑟大概有逐次更替的習慣,或是打算在婚前嚐點新鮮的。
阿爾弗雷德在亞瑟之後又等了十五分鐘,才跟著走下那道狹長的樓梯,由底端傳來的音樂越來越大聲,屬於全由電子混音的伴奏音樂,那節拍緊密的嗶剝聲令人心跳加速。一位女護士突然推開門走了出來,等著阿爾弗雷德完全走進地下室,才能走上那狹窄的樓梯。在他看見一隻火辣的虎斑貓女郎之前,那位護士無疑是最勾起他好奇心的一個,但這兩位的扮裝顯然在整間俱樂部裡又都算是保守的了。
由於自己的服裝過於平凡,此刻反倒變得十分顯眼,阿爾弗雷德有些急躁的在人群間找尋著亞瑟,但不確定他會扮成什麼模樣,他從來沒有看過亞瑟穿著襯衫之外的衣物。好在,他對亞瑟赤裸的胸膛還相對比較熟悉,而阿爾弗雷德顯然過於熱切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將亞瑟吸引了過來。
他穿過一群有著毛茸茸耳朵的動物們,走過兩位海軍上士身旁,阿爾弗雷德被一個泰山與他的兔子擋住通向門口的路徑,而亞瑟就在此時貼了上來。他幾乎是在第一個動作就把阿爾弗雷德推到沙發上,阿爾弗雷德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退到了牆邊的座椅區。亞瑟很快的讓雙膝跟著跪上沙發皮面,摟著阿爾弗雷德的頸子,手指不安分的在耳後髮梢畫著圈,這一切動作來得如此自然彷彿是一個他們排演過數十次的電影場景,亞瑟也不像是有經過思考的模樣。
「真遺憾。」亞瑟開口說,這是阿爾弗雷德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我認不出你扮演的是什麼。」
亞瑟的聲音極其柔軟幽魅,即使沒有聽過他的聲音,阿爾弗雷德也能確定這不是他平時說話的語氣。阿爾弗雷德想亞瑟應該用了藥,他的眼神迷濛,雙腿微微顫抖,在言詞間透著低沉的喉音,光是如此對話也像是在與他上床。
在阿爾弗雷德能說或是作些什麼之前,亞瑟的嘴唇便熱情地湊了上來。他讓臉頰貼著阿爾弗雷德的眼鏡,與其說是靠近,不如說是讓整張臉攤在阿爾弗雷德的嘴上。他唇舌並用地親吻,甚至連牙齒都用上了,亞瑟完全以自己的節奏領導著阿爾弗雷德,不讓對方有任何拒絕的機會。阿爾弗雷德摟住他赤裸的上身,除了一條打在喉頭的領結以外什麼也沒有。他那塊黑色小圍裙底下的性器因藥物的作用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勃起,現在正頂著阿爾弗雷德的腹部,讓阿爾弗雷德自己也很快的硬了起來。
阿爾弗雷德想把亞瑟帶到別的地方,正試著站起來時才發現這一切有多麼不對。他不能和他委託人的未婚夫上床,無論他現在是不是一個吞了興奮劑的半裸男僕都不行。但亞瑟明顯地不想要贊同他心裡的想法,他的身體緊靠著阿爾弗雷德,任性地以他想要的方式摩挲著,阿爾弗雷德在此時注意到另一個男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好吧,因為亞瑟大膽的行徑,並不只有一個人在看他們,但那個男人透露出的不友善性讓阿爾弗雷德偵探的直覺亮起紅燈。他想向那個可疑的傢伙靠近,但亞瑟不讓他走,而在這遲疑間,那個未作打扮的男人已經不知去向了,只剩下渾身發熱的亞瑟。
他們勉強找到廁所這個還算避人耳目的地方,而這兒的廁所甚至沒有區分性別。阿爾弗雷德試著掩住亞瑟的嘴,但亞瑟總會下意識的咬住他的手指,並且發出更多也更大的聲音,最後阿爾弗雷德只得繼續與他接吻,而這真的令他很難保有自持。他以手掌迅速摩擦著亞瑟的陰莖,希望讓他快點射出來。阿爾弗雷德現在已經很肯定亞瑟吞下了超過他自己預計份量的藥物,或根本是在非自覺的狀況下用藥。從他所觀察的日常生活推敲,即使亞瑟的確是個能自在地半裸穿梭於人群中的人,也不至於如此毫無分寸。
阿爾弗雷德原本直覺地掀開那塊小圍裙,直接碰觸底下的敏感處,後來卻發現亞瑟似乎更偏好隔著布料受到撫弄。他感到亞瑟逐漸不那麼熱衷於親吻,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經順利的向下轉移,阿爾弗雷德以粗糙的布面積極刺激他的前端,同時努力忽略自己因過度接觸而脹痛不已的下身。在高潮之前與當下的亞瑟相對安靜,他緊抓著阿爾弗雷德的肩膀,只有以氣音發聲的鼻音,但光是如此也讓阿爾弗雷德又脹大了一點。
深夜冰凍的空氣帶回阿爾弗雷德更多的理智,而這份理智正在回顧他方才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只要自己不說,安娜貝兒小姐是決計不會知道這回事;而照亞瑟的狀況,也沒可能記得自己是哪個人。光是發現自己正在這麼思考,就讓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頂,以至於當他注意到亞瑟有點跌跌撞撞的走回地面時,不免偷偷吃了一驚。
亞瑟看起來依然有些昏沉,但眼神則清醒多了,再度呈現那種乾淨的樹綠色。他沒扣上大衣,底下除了白色襯衫沒有其他毛料,看起來很是單薄。長圍巾讓他勾在臂彎裡,幾乎垂到地上,亞瑟張望了一下四周,想了一會兒才朝向正確的方向邁開步伐。
他們沒有走上幾分鐘,也還沒脫離這城區錯綜複雜的陰暗巷道,那幾個男人就擺明了要擋住亞瑟的路。阿爾弗雷德閃進亞瑟斜後方的一個轉角,因而看不見他的表情。相反地,那幾個男人狀似凶狠卻帶著些許疑慮的神情,他則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
「…滾開。」亞瑟首先說話。即使隔了一點距離,阿爾弗雷德還是聽得見他們的說話聲,而這與亞瑟先前充滿情慾的呻吟聲簡直不可能出自同一雙嘴唇。
「看來,我們沒有認錯人。」接著應話的正是那個在俱樂部盯著亞瑟的男人,在深色T恤外他多穿上了一件皮衣外套,而身邊的幾個同行者也大多是類似衣著,讓他們其實有些難以分辨。「雖然你方才的打扮與上週真是十分不同。」
「那個沒禮貌的傢伙呢?」亞瑟再度用他彷彿新生的聲帶說話,低沉而充滿威脅感,如果他是在虛張聲勢,阿爾弗雷德認為他裝得還真不錯,「該不會還躺在醫院吧?」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其中一個男人這樣回答他,阿爾弗雷德立刻認知到他們就要動手了。他身上有帶槍,但若非存亡關頭他並不想使用。在那之前,他有把握能夠搶到偷襲的先機撂倒前幾個,只要來得及帶亞瑟逃走就足夠了。即便亞瑟可能仍因藥效而有些昏沉,但他並不重,阿爾弗雷德想自己還能夠扛著他繞出這裡,在前來的途中,他已經把方向與路徑記得很清楚。而後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就說他是個路見不平挺身相助的路人好了。
就在阿爾弗雷德在腦中構想這簡單計畫的幾秒鐘之間,亞瑟已經把那個在俱樂部裡的男人打倒在地上。他反而是先出手的那個,在他說完「醫院」以後,就把圍巾從手裡放了開來,主動地靠近那一夥人。亞瑟打起架來不算漂亮,相反的可以說是十分狠毒,很難說有什麼章法或原則。採取防禦或先行攻擊似乎都只出於隨興的實驗,而在他占到上風的瞬間,則從來沒有遲疑。感覺他並不是自衛的那一方,而他對對手的攻擊也並非僅滿足於讓對方敗下陣來,更要肯定地消解對手的戰鬥能力,包括戰鬥意志,更好的是,讓對方感到恐懼。
縱然亞瑟比他以為的還要能打很多,甚至連阿爾弗雷德自己也不太願意與亞瑟作對,但他並不打算就這樣旁觀到底,尤其在注意到其中一個人從褲腰裡抽出手槍之後。阿爾弗雷德過於衝動的跟著舉起槍,沒考慮太多就扣了扳機。槍聲在斑駁磚牆間打響了整條巷道,子彈穿過握著槍的那隻手,沒有人完整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那些人都紛紛掏出自己的槍來。亞瑟撿起自己的圍巾開始向前跑,因為他很快就轉過彎,來到比較寬闊的街道上,因此阿爾弗雷德想,他一定都以為自己為了掩護他而開的那幾槍,只是那群人在追捕他時徒勞無方的射擊。
在一開始接下跟監亞瑟˙柯克蘭的這起委託時,阿爾弗雷德從不覺得這會是他期望的那種「刺激、具挑戰性」的工作,就像阿爾弗雷德也從不覺得所謂刺激且具挑戰性的工作會如此耗損心神體力。在擺脫那群其實滿有毅力的襲擊者以後,阿爾弗雷德身心俱疲的回到自己的家倒頭就睡。他暫時不想去管得二十四小時看管亞瑟˙柯克蘭的那回事,說真的,他相信對於一份觀察報告來說,他所看見的已經遠比足夠還要多上許多了。
安娜貝兒在中午過後五分鐘打電話來,有點抱歉她違反約定,主動聯絡阿爾弗雷德,但她必須知道結果,今晚六點她就要前去與柯克蘭見面了。這時阿爾弗雷德也才醒過來五分鐘,他原本打算早個十分鐘擬寫的大綱也還沒開始,看來他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亞瑟˙柯克蘭慘不忍睹的廚藝,在烤箱報廢之後,他嘗試了許多不同方式的料理,光是從外觀上看就可以肯定它們不會好吃到哪裡去。他的酒量不錯,但反倒成為他過飲的本錢,他會就這樣毫無防衛的攤在風化場所,或是任何一台計程車上。大部分的時候他能自然獨處,閱讀寫作,但有著與看不見的東西對話的詭異習慣。他還得向她報告,在嚴肅且沒有太大變化的日間裝束外,柯克蘭有著扮裝癖與某程度的裸露傾向,比偶爾更常一絲不掛地在自家走動,完全沒有一點彆扭的不適感。除此之外,他似乎很擅於惹上武裝份子,幾乎樂在其中地與他們搏鬥,最好是他遵照紳士原則不對女士出手,否則妳不會有撥打家暴專線的機會。
阿爾弗雷德握著話筒,突然湧起的衝動卻是一種介於委屈與疑惑之間的告解。這就是了,這就是她所期待的,把所有美好的假象戳破。但他卻是想對他的委託人說,這幾天來,他只是越來越想知道亞瑟˙柯克蘭究竟經歷了些什麼。他如何養成這種動靜難測的矛盾性格,又是怎麼幸運地度過那些沒有他看顧的種種危機。阿爾弗雷德發現,他不只是在昨晚替亞瑟阻止了那些暴力份子,或是在廁所以不那麼名譽的方式避免亞瑟隨便躺上任何一張床,他還替他的司機指了路,把他帶回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位置,更實際的是,他也在第一天就把他的公寓從火裡拯救出來。
「亞瑟˙柯克蘭,就如妳所知道的,是一個工作認真、作息正常、有禮而謙遜的一般男人。」阿爾弗雷德說,認為這個開場白還算是不錯,「但是,很抱歉,總是會有但是…施泰茵小姐,我必須向妳坦白,據我觀察,他有著一位秘密男友。」
「噢!」安娜貝兒有點出乎意料地輕喚了一聲,片刻後以一種理會的態度重新回答,「這…我了解的,謝謝你。事實上,我在那天離開後就感到後悔,畢竟僱人跟監自己可能的未婚夫,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為。但最後看來,這是個正確的選擇,不是嗎?」
在她切斷電話之後好一會兒,阿爾弗雷德依舊將話筒貼在耳邊,因為他還在想自己應該怎麼回答。他想自己做的應該沒錯,亞瑟˙柯克蘭並不適合安娜貝兒˙施泰茵。也許在表面上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他們並不真的適合,而這就是他受委託找出的真相,不是嗎?然而他也同時知道,只是「應該」還不夠,他真正要做的是不帶私人感情的將他所見如實地向他的委託人一一報告,而回想起他身為偵探的專業態度,就知道他方才所為絕對不是「應該沒錯」,而是「大錯特錯」。
阿爾弗雷德˙F˙瓊斯是一個勇於承認錯誤的人,更有著彌補的勇氣。他基於一種模糊地不願太過狠心傷害委託人的情緒,而胡謅了一個不存在的理由讓她放棄,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讓這個秘密理由成真。他看了一下鐘,還有著相當充裕的時間。安娜貝兒將不會前去赴那個六點的晚餐約,亞瑟˙柯克蘭應當會等到七點,回到家則大約是在八點上下。在那之前,阿爾弗雷德打算去買個安全的新烤箱,帶上一瓶酒,也許幾套亞瑟能在家裏穿著的寬鬆衣褲。安娜貝兒的委託,他會讓它是個正確的選擇,無論對她自己、亞瑟或阿爾弗雷德皆然。在這之後,他提醒自己,還得記得在對面那間閣樓上好好加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