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些電影都是這樣開始的
「很明顯,我們迷路了。」
亞瑟在這一小時內第十或第十一次這麼說,而這終於激怒了阿爾弗雷德。他把手裡的地圖丟在地上,往回走了幾步,來到亞瑟面前。
「很明顯,你已經說了很多次。」阿爾弗雷德站得離亞瑟很近,誇張地強調他與亞瑟的兩公分身高差距,「除了這句話,你就沒有別的好說了嗎?」
「我能說什麼別的?」亞瑟抬起半邊眉毛回問他,沒有要後退的意思,「噢,多虧了你睿智的決斷,才會讓我們困在這個連條路都沒有的森林裡,我與我又酸又痛的雙腿都覺得太感謝你了,瓊斯隊長。」
「我說我要背你的,一小時前我就這麼說過了,」阿爾弗雷德指著亞瑟,加重語氣地說,「是你自己拒絕的,不是嗎,習慣了在野地裡獵兔子的英國紳士?看來你們沒有你們忠實的駿馬就寸步難行了?」
「你們兩個就是什麼時候都能吵,是不是?」法蘭西斯在一旁的樹根上坐了下來,嚴正地宣佈,「在你們吵完之前,我要節省一些體力,等救援隊來之前我都不要再移動半步了。」
「不是吧,學長,」馬修可憐地在法蘭西斯身邊蹲了下來,又回過頭看了看亞瑟與阿爾弗雷德,「你應該阻止他們吧,現在吵架一點益處都沒有啊。」
「我有什麼辦法呢,小馬修?」法蘭西斯故意大聲地說,「我們的領隊與副領隊就是連這一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只能說笨到願意跟隨他們的我們,落到此等處境也可以算是活該吧。」
「你這混蛋,不要以為拐了個彎罵人我就聽不出來。」亞瑟把水壺往法蘭西斯的位置丟過去,法蘭西斯勉強避了開來,沒有被打中額頭,但在樹幹上解體的水壺還是把水濺得他一身都是。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應該再浪費我們的食物或飲水了。」菊彎下身把水壺撿了起來,搖了搖裡頭殘餘的份量,「我們是該照阿爾弗雷德所說的繼續向前,或是依法蘭西斯提議的留下來等待救援呢?」
他們互相看著彼此,菊看著阿爾弗雷德,法蘭西斯看著亞瑟,馬修看著他自己的背包,而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則看著對方,滿是「總之我支持不是你選的那一邊」的表情。阿爾弗雷德看得出來亞瑟已經很累了,為了籌備營隊,這一陣子他一直都沒有睡得太多,而他的體力原本也就沒有自己這麼好。亞瑟也知道阿爾弗雷德幾十分鐘前就開始在逞強,只是不想被他的隊員質疑,甚而指出誤判,而自己與他吵個幾句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他也只希望阿爾弗雷德可以早點找到採納他人意見的機會。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至少得找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阿爾弗雷德開口說,「我們沒有睡袋,毛毯也都留在車上,入夜後森林會變得非常冷,也許我們可以試著生火,但這幾天下了很多雨,我想我們找不到乾燥的木頭。」
「但我們不能再像剛剛那樣只是朝著一個方向走,」亞瑟說,「這個森林很大,我們可能走到明天都走不出去。也許我們應該往回走,我們可以在車上過夜,第二天早上再打衛星電話請旅館的人來接我們。」
「就快要下雨了,看起來,」阿爾弗雷德抬頭看了看天空,他們正上方的雲層並不厚,但隱約可以聽見遠方的雷聲,「好吧,就照亞瑟說的,我們往回走到公路上吧。」
亞瑟原本擔心他們可能連回去的方向都會搞不清楚,畢竟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了,但他們不久後就注意到遠方有亮光,看起來像是閃爍的巨大營火,在一段距離之外顯得忽明忽滅。他們就循著那個方向繼續前進,認為就算那不是原訂的目的地,也總會是個有人的地方。直到他們接近得可以看出那團亮光來自何處的時候,阿爾弗雷德才開始哀號般的抱怨起來。
「幹,我不敢相信。」阿爾弗雷德脫離這行人,自己往前跑去,率先踩上了柏油公路,「我的貸款都還沒付完!」
「這是怎麼回事啊?」馬修是第二個接近他們現在燒得扭曲的休旅車的人,他小心的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是被雷打到嗎?」
「我不覺得我們有這麼倒楣。」亞瑟把肩膀上的背包拿了下來,任它隨意的滑到地上,「先是莫名其妙的爆胎,然後又被雷打中?如果地上的那些汽油不是從我們的車裡漏出來的,那麼這一定是人為的,某個希望我們被困在這裡的人引燃了我們的車。」
「我十分同意你細心且謹慎的分析,柯克蘭偵探,」法蘭西斯說,往車後座瞄了幾眼,「或許你也可以順便推理一下,菲利奇亞諾現在上哪兒去了?」
可以說湊巧也可以說不巧的,在他們回到公路不久後雨就下了下來,典型的山區陣雨,來得又大又急,很快的把車體完全澆熄。車裡並沒有菲利奇亞諾扭曲的屍體,算是個好消息,但他們也找不到他到底在哪裡。
「也許有車經過,菲利就跟他們走了?」阿爾弗雷德在車前座找到焦黑的衛星電話,很明顯的是不能使用了,他把它又拋回車裡,「希望他會帶人回來找我們。」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菊從路的另一側小跑步回到車前,除了更多的樹以外他也沒有看見任何人,「那我們應該留在這裡嗎?但雨越來越大了。」
「也許我們可以搭個小帳篷在路邊?」馬修抬起一隻手遮在他的眼鏡上阻擋雨水,往道路的兩邊看了看,「或許還會再有車經過,總比我們冒著雨移動來得好一些。」
「又或許我們應該移動,離開這裡。」亞瑟說,他與法蘭西斯剛剛撬開了後車廂,那裡除了折疊起來的座椅以外什麼也沒有,「我們的行李全都不見了,我不覺得菲利奇亞諾與善心的便車駕駛會把它們帶走。有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在這附近,而菲利奇亞諾恐怕不會太願意與他們待在一起。」
在亞瑟的堅持下,他們沿著公路繼續前進。照路標指示,最近的一個小鎮還有四十公里以上的距離。阿爾弗雷德逗趣的指出這差不多就是一場馬拉松的長度,以他們的年齡來說,應該能在五小時內跑完,所以他們也不算是真的被困住了。
「但馬拉松應該不會在這種大雨裡舉行吧?」馬修垂著肩膀跟著阿爾弗雷德的腳步,不再徒勞地從鏡片上擦去那些雨水,「我們不休息一下嗎?」
這一區的公路沿著緩坡興建,以大幅度的彎曲在林地間蜿蜒前行。即使明白他們是在繞路,也沒有人願意再度走進森林裡去,尤其是在大雨裡變得泥濘難行的草地,即使以直線穿越大概也不會快上多少時間。他們把外套或是毛巾搭在頭上,聊勝於無的擋著大顆雨珠,一前一後地拖著腳步在冰冷的大雨裡行走。
「恐怕不行,馬修,」阿爾弗雷德像是在安慰他似地說,「因為我們的副隊長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認為有某個挾持了菲利奇亞諾的殺人魔正在追捕我們。天知道,如果被他捉到,他也許會在我們面前折磨我們的行李,像是把你的小熊布偶慢慢撕開之類的。」
「隨便你怎麼說好了。」亞瑟瞪了他一眼,用力的眨去睫毛上的雨珠,「我只想盡快找到菲利奇亞諾,我是說,盡快找到我們的行李。」
「你倒是帶了不少東西在身上。」阿爾弗雷德以狀似要打開亞瑟背包的動作,把那個褐色小背袋一手拿了過來,塞進自己的後背包裡,隨口向他認為會有意見的法蘭西斯說,「法蘭西斯的東西自己拿。」
「不用你提醒。」法蘭西斯哼了一聲,「還不知道你偏心嗎?如果真的有殺人魔追殺我們,我敢說你也一定只會救副隊長,讓我們其他人統統去送死。」
「我才不會那樣,」阿爾弗雷德轉過頭說,「我只會讓你一個人去送死。」
「沒有人要去送死。」菊笑了笑,伸手指向前方的車前燈光,在雨中顯得有些迷濛,「希望那是菲利奇亞諾,如果是警車就更好了。」
他們停了下來,向對面車道的小貨車用力揮著手,看見那輛車充滿希望的迅速向他們靠近,也許有點兒太快了,在太遲之前他們決定開始往回跑。原本殿後的法蘭西斯很快的衝下路面,往森林裡跑去,亞瑟與菊也跟著他往草地跑,但這裡的樹並不密,那輛小貨車很快的跟著他們衝進了森林裡。
亞瑟考慮著是否應該與法蘭西斯往不同的方向跑,分散他們同時被撞上的可能性。他回過頭想確認其他人的狀況,卻被阿爾弗雷德拉著繼續往前奔。那輛小貨車在按著喇叭,它不可能追不上他們,亞瑟想,在滿是爛泥的草地上他們根本不是跑得很快。小貨車時而放慢速度,然後在它覺得恰當的時候再度逼近他們,像是在趕羊,然後他們聽見槍聲。
「天哪!」阿爾弗雷德回過頭,看見有個男人從副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來,隨意的以散彈槍瞄準他們,「亞瑟,你那該死的直覺只有在這種時候特別準嗎?」
他很快的拉著亞瑟往左邊跑去,盡量壓低兩個人的身體,他們一直跑到再也聽不見槍聲,才慢慢的停了下來。亞瑟用力的喘著氣,覺得自己在呼吸間吞下了太多雨水,讓他快要換不過氣來。阿爾弗雷德也是差不多狼狽,但勉強站直起來,往他們跑過來的方向看去。那裡再度除了樹以外什麼也沒有,沒有該死的貨車狙擊手,但也沒有另外三個人的蹤影。
「我們得回去找他們。」阿爾弗雷德雙手按著頭,覺得在這種天氣裡連他的頭也開始痛了起來,「不,我回去找他們,你去找人來救我們。」
「誰會來救我們?」亞瑟彎著身,按著自己的膝蓋,試著把這回事想得更仔細一點,「我們的預計行程是一個禮拜,得在這之後才會有人起疑。而在那輛該死的小貨車後,你休想叫我一個人回公路走上五小時。」
「好,你說的對。」阿爾弗雷德焦躁地在亞瑟身邊繞來繞去,往各個方向頻頻張望,「我們得一起行動,我們先回去找他們,還有菲利奇亞諾,在他還沒被殺人魔吃掉之前,我們得找到他們。」
沒有太多休息的時間,他們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回走,發覺自己真的跑了一段滿長的路,難怪他們現在都又餓又累。阿爾弗雷德想到他的上一餐是早上八點的一個漢堡包,那距離現在已經是九個小時之前的事了。他們找到還沒被雨水完全淹沒的胎痕,一路往森林深處駛去。附近並沒有他們受傷的同伴,就算有可能的血跡,也早就被雨水洗掉了。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沿著胎痕繼續走,跟在那些想要殺死他們的傢伙後頭前進。
「你需要我背你嗎?」在他們又走了十幾分鐘後,雨變得小了一點,但太陽就快要下山了,阿爾弗雷德有點擔心的看了看亞瑟,「現在沒有別人,你不用在乎面子什麼的,紳士先生。」
「這跟面子沒有關係,只關乎我的自尊問題,阿爾。」亞瑟回答他,努力的把腳從另一堆泥巴裡抽出來,「必要的時候我們還是得分頭行動,你背著我只會增加我們一起被殺的機率。」
「我們不會被殺掉。」阿爾弗雷德回答他,「你知道,雖然我很想,但電影裡的情侶只要不發生性行為,通常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殺死,我們會把其他人救出來,然後回家再好好做愛。」
「我差點忘記你是個超級樂觀的人。」亞瑟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模樣大概比阿爾弗雷德還要更狼狽,他嘆了口氣,「早知道現在會變成這樣,我今早就不會拒絕跟你上床。讓他們等個幾十分鐘又怎樣,我現在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們幾個。」
他們走到太陽完全下山,必須拿出手電筒來照著地面,亞瑟覺得這讓他們就像一個掛著燈泡的標靶一樣明顯,但恐怕他也提不出更務實的作法。好在不久之後,他們就抵達了森林邊緣的一個小空地。那裡有一棟三層的木製建築,以及一個用水泥砌成的小馬廄。他們覺得那是馬廄是因為車子都停在房屋外面,一輛比他們原本的車還要小一點的休旅車,以及另一輛他們稍早遇過的黃色貨車。
「我敢說這就是他們的根據地,」阿爾弗雷德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得快點去救其他人。」
「等等。」亞瑟拉住準備衝出樹幹之後的阿爾弗雷德,「說不定有陷阱,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有幾個人,我們至少得找些武器,某些比手電筒更具攻擊性的東西。」
「這看起來是他們的家,沒有人會在自己住的地方設下致命陷阱。」阿爾弗雷德說,「他們現在可能正在廚房裡切割菲利奇亞諾,然後逼法蘭西斯把他吃了當晚餐,天哪,這真是太殘忍了。」
「好吧,好吧。」亞瑟皺起眉,探出頭看了看那棟房屋,窗口裡沒有任何燈光,他只好假設沒有人在監視他們,「我們從馬廄那邊繞過去,希望他們把槍存放在那裡。」
結果他們發現那些向他們開槍的人並沒有把槍枝存放在那裡,他們把食糧存放在那裡,依照阿爾弗雷德的說法是如此。阿爾弗雷德試著找些什麼能夠鋸開鐵籠的利器,但除了一些乾草叉與鏟子以外什麼也沒有。亞瑟開著手電筒小心地在牆面上尋找可能的鑰匙,但也只發現一些不明的開關,他決定不要貿然去扳動他們。
「馬修呢?」亞瑟小聲地問著籠子裡的法蘭西斯與菊,「拜託告訴我他沒有和你們一起被逮住。」
「他沒有和我們一起被逮住。」菊回答他,湊到鐵籠的邊緣以把聲音壓得更小,「但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他們有幾個人?」亞瑟問,同時以手勢叮嚀阿爾弗雷德注意是否有人接近這裡,「除了開車的那兩個人?」
「不知道。」菊搖搖頭,在小屋裡唯一的微弱燈泡底下,他們其實看不出彼此細微的身體動作,但他仍然習慣地以眼神區隔他的斷句,「至少有四個人。在我們回來這裡時,有一個女人從屋裡與他們對話,十分鐘前還有另一輛車開回來。」
「我恐怕得拿乾草叉進去救菲利奇亞諾了。」阿爾弗雷德把一隻小扳手丟回一個像是工具箱的大木箱裡,站起身來宣佈,「雖然這不是太帥氣的武器,但我想它還是比什麼都沒有好一點。」
「只不過在散彈槍面前,這就和什麼都沒有差不多。」亞瑟從他手中把乾草叉搶了過來,「我們不能貿然行動,得先擬定個計畫什麼的。」
「很簡單,我都擬好了。」阿爾弗雷德說,「我從後窗進去,找到鑰匙,交給你回來打開籠子,然後等我把菲利奇亞諾帶出來,我們開其中一輛車離開這裡。」
「聽起來棒透了,阿爾弗雷德。要不是有至少四個殺人犯被你在計畫中大意地忽略了,我一定現在就和你一起履行它。」亞瑟走到阿爾弗雷德身邊,和他一起透過雨幕監看那棟木屋是否有任何動靜,「但你有一點說的沒錯,我們現在就得行動了,我不知道法蘭西斯還能撐多久。」
「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柯克蘭偵探?」法蘭西斯有氣無力的聲音從籠子裡的另一邊傳出來,菊小心地爬回法蘭西斯身邊,幫助他把身體抬起來。現在亞瑟與阿爾弗雷德都回到籠子旁邊,蹲下來檢查法蘭西斯的傷勢。
「除了你還會有誰這麼欠挨子彈?」亞瑟用手電筒照著法蘭西斯的身體,檢查出血的狀況。他的衣服紅了整片,但看起來乾草堆上並沒有太多積血,「混蛋,快說你被打中哪裡。」
「你不會自己看啊?」法蘭西斯把眼神轉到另一邊去,故意不看亞瑟焦躁的表情,「看你拿手電筒照來照去,倒是挺樂此不疲的。」
「是右肩部。」菊趕緊回答了亞瑟的問題,以免他真的把手電筒往法蘭西斯頭上敲下去,「子彈沒有穿透身體,但我們都很擔心傷口會被感染。」
亞瑟從背包裡拿出一捲繃帶交給菊,也把手電筒留給他們方便包紮。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醫療器材或消毒藥劑,在這個不知道死過多少人的恐怖鐵籠裡,阿爾弗雷德指出,他們得盡快把法蘭西斯和菊給弄出來。
「我想這是他們的發電機。」在好好的觀察了一回以後,亞瑟推開另一堆乾草,確定那台發電機的電線穿過水泥牆,往主建築的方向延伸出去,「如果電源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就會過來查看。我趁機從後門潛進去找鑰匙,只希望他們的槍沒有先進到配備夜視鏡。」
「我想你要說的是『你』。」阿爾弗雷德抓著亞瑟的手臂,阻止他開始進行他的個人計畫,「你聽起來想要扮演英雄角色,亞瑟,我不喜歡這樣,通常這種事只有我一個人能作。」
「我們得有一個人留下來看著菊和法蘭,」亞瑟堅定地回答他,「你是唯一背得動法蘭西斯的人,你得帶他們走。」
「你在說什麼?我們一起走。」阿爾弗雷德把亞瑟拉進他懷裡,從背後摸著他濕透的衣服,「而且除了你,我才不要背其他人。」
「拜託你們快點走,兩個都滾。」法蘭西斯咬著手電筒的嘴含糊地說,他可以活動的那隻手正努力與菊合作撕開那捲繃帶,「就當作是我的臨終願望好嗎?我不想到了垂死之際,還得被迫觀賞你們的濃情蜜意小劇場。」
最後他們把乾草叉留給菊和法蘭西斯,認為也許多少會派上一些用場,但其實他們也沒太多心力可以擔心別人了。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在木屋外繞了半圈,找不到除了正面的小陽台以外能夠進入屋內的通路。屋裡仍然沒有一點光線,讓他們覺得就算破壞發電機大概也不會有人發現,但直接從正門走進去依然是個愚蠢至極的作法。
「像是兩個被邀請的客人,」阿爾弗雷德說,他與亞瑟如今一起蹲在陽台外的扶手下頭,「直接被送上晚餐桌…你知道我的意思。」
「但我們不能一直躲在這裡,」亞瑟悄悄地站起來,透過那看起來像是碎花樣式的窗簾窺看著一樓客廳,「他們遲早會發現的。」
經過簡短的爭論後,他們不情不願的決定實行這個愚蠢至極的客人計畫。如果那些傢伙是如此警覺的人,他們早該在一開始接近馬廄時就被發現了,所以也只好期望那些人連兩個從正門闖入自己家的傢伙都不會察覺。
一開始一切還真的十分順利,他們靜靜推開紗門,在門前踏墊踩乾他們的鞋底,努力就著幾乎不存在的小夜燈光線辨別屋內擺置。然後他們聽見廚房裡傳來切割的聲音,就在一公尺之外的門內,裡頭因為磁磚牆面而透出些許詭異的慘淡白光。阿爾弗雷德幾乎可以想像他自己躺在砧板上的模樣,被開山刀又切又剁,直到那名不知名的廚師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與亞瑟立刻穿過走廊,躲進第一間開著門的房間裡。這裡看起來是某間臥房,但現在床上只躺著一隻死鹿,一些內臟從牠被剖開的肚子裡掉到床上與地上。阿爾弗雷德摀住嘴以免自己發出聲音,但在後退時不小心撞倒了靠在門邊的幾把獵槍,下一秒鐘他就被亞瑟推到那張躺著死鹿的床底下去。
「我真的聽見什麼。」在亞瑟關上衣櫃門的那一刻,他們就聽見一個男人走到門外,阿爾弗雷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除非這隻鹿還沒死透。」
亞瑟原本想和阿爾弗雷德一起躲在那張床底下,但那是一張單人床,床底的空間不夠他們並排趴著。他在衣櫃裡小心的蹲著,深怕一時不察也跟著撞倒了什麼,或者是摸到任何他不想摸到的東西。想到這裡是殺人魔的家,他真的不願意多加注意衣櫥裡還有什麼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某些冰涼的液體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現在知道剛剛跳進衣櫥裡時,肩膀撞到的東西是什麼了。難怪地上那些血感覺還不夠多,因為他們把鹿的胃用鐵鉤掛在衣桿上。亞瑟閉緊眼睛,在腦中痛罵提議這次營隊地點的阿爾弗雷德,但仍然壓抑不住憂心地透過衣櫃上的小縫看著房內的情況。那個穿著橘色背心的男人正步步靠近床邊,就在他覺得阿爾弗雷德就要被發現的時候,那顆不停溢出冷血的胃掉了下來,聽起來就像是他的心臟從嘴裡跳了出來,啪噠一聲摔在他的腳邊。
亞瑟打開衣櫃,比起在這個可憐的陰暗小空間裡被來福槍射死,他還寧願作一些最後的掙扎。至少這讓聽見聲音而轉過來的那個男人有些措手不及,亞瑟抓起一隻獵槍,把那個男人撞倒在床上。整張床甚至因此移動了一些位置,阿爾弗雷德正準備爬出來,但一發射進牆面的子彈讓他們都彎下了身體。
另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男人故意射偏了第一發,僅作為嚇阻的效果,因此就連亞瑟都以為他不會那麼快的向自己開槍,阿爾弗雷德也因此沒有立刻站起來。他以小型手槍由背後頂著亞瑟的頭,逼他放下手中的槍。在他沒有馬上得到想要的結果後,他放低槍管,在亞瑟的膝蓋下方開了一槍。
由於是極近的距離,子彈很快的穿了出去,射進床腳附近的地板裡。那個倒在床上的男人在阿爾弗雷德面前站起來,把亞瑟壓在地上,更準確的說,是踩著亞瑟的肩膀,把他壓制在木板地板上。
「不准出來,」亞瑟說,勉強抬起他的頭,避免與床底下的阿爾弗雷德四目相對,「去找菲利奇亞諾。」
「他在說什麼?」穿著橘色背心的男人從他的同伴手中接過槍,打開彈巢來確定裡頭是否還有子彈。
「聽起來像是義大利文,或西班牙文。」白色上衣的男人踢了踢亞瑟的另一隻腿,「喂,你聽得懂英文嗎?」
「去找車鑰匙,」亞瑟用手臂撐起身體,回頭看著那兩個男人,「快帶他們走。」
「看來他聽不懂。」那個男人移開了他的腳,用一隻手把亞瑟拽了起來,「該拿他怎麼辦?」
「我想我們應該把他留給翠絲。」另一個男人聳了聳肩,「她喜歡聽歌劇,不是嗎?」
經過短暫的討論後,他們決定先把亞瑟丟到地下室去,等那個叫做翠絲的姊妹來處理他,如果到那時亞瑟還活著的話。在確定他們拖著亞瑟轉過身,往房門口移動以後,阿爾弗雷德伸出手撿起亞瑟丟在地上的那把獵槍,在沒多少時間瞄準的情況下開了槍。
他原本不覺得裡頭有子彈,只是覺得值得一試,但無論如何他聽見其中一個男人的哀號,便立刻爬出來與亞瑟一同制服另一個傢伙。他們在門口遇見那個可能是翠絲的女人,拿著大砍刀前來確認她的兄弟發生了什麼事。阿爾弗雷德用槍柄擋住她的攻擊,但直到他們又聽見從客廳傳來的槍響,才想到應該存在的第四個人。
阿爾弗雷德把亞瑟一把抓起來,往燈光比較明亮的地方跑,後來發現那原來是往二樓的扶手燈。他們聽見樓下持續有著吵鬧與沈重的腳步聲,只好又躲進另一間房門大開的房間。與這兒的動物們相比,樓下的死鹿還顯得比較生氣蓬勃,但他們終於在那些掛在牆上的標本之間找到了鑰匙箱,阿爾弗雷德索性把所有的鑰匙都扯了下來。
「好了,一定在這裡頭,」阿爾弗雷德說,把那些鑰匙全都塞進他的口袋裡,「我們快點…」
另一聲彷彿在耳邊爆裂開來的槍聲打斷了他的話,也把牆上的一隻鼬鼠頭給打爛開來。還坐在門邊的亞瑟很快的甩上了門,他們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知道這扇木門很容易就會被破壞。雖然他們要從這兒離開,但在那之前還是必須避免被來福槍打中。阿爾弗雷德從房間的另一端把一個大木櫃推過來暫時擋住門,那裡頭掛著一些動物皮,還收著一些雕刻刀,除此之外這房間裡就沒有其他能算是武器的東西了。
「我叫你不要出來的!」亞瑟在另一聲槍聲響起後生氣的對阿爾弗雷德吼著,「現在我們都被該死的困在這裡了!」
「你有說嗎?」阿爾弗雷德同樣大聲的反駁他,「你怎麼會覺得我聽得懂義大利文?」
「我才覺得你為什麼聽不懂!」不想在這種時候與阿爾弗雷德爭辯他們曾經一起修過義語課的事實,亞瑟回頭在房裡看了一圈,注意到原本被櫃子擋住的一個小窗戶,「那裡有個窗戶,也許可以從那兒跳下去。」
阿爾弗雷德小心的移動到窗邊,窗戶卡住了,但他想他可以找個東西把它打碎,例如牆上的那個鼬鼠頭。二樓不算太高,但底下什麼也沒有,而馬廄在房屋的另一邊。
「雖然雨讓泥土比較濕軟,」阿爾弗雷德回到門邊,和亞瑟一起按著他腿上的傷口,「但我想你沒辦法這樣跳下去,我們得找別的路出去。」
「沒有別的路,我們都看過了,除了客廳的那個正門。」亞瑟說,「但你可以跳下去。我沒辦法和你一起走,阿爾,否則我們兩個都會死。」
「你為什麼一直說這種話?」阿爾弗雷德生氣的說,「我們不會死在這裡,我們會想到別的方法。再說,也許馬修會來救我們,或至少是把他們引到別的地方去,那我們就可以趁機去救菊和法蘭西斯了。」
「又或者我不行。」他們一同把頭轉向那個聲音的來源,看見馬修正舉起他的手銬,「我一直在想你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
阿爾弗雷德把那些鑰匙輪流插進手銬裡去,試著找到對的那一支。那些人把馬修像死鹿一樣攤在一張鋼桌上,不同的是他的手腳都被銬在鋼桌的邊緣。看見桌緣那些乾涸發黑的血跡,亞瑟實在不太願意去想他們究竟都在這裡解剖些什麼,又正準備對馬修作些什麼。
「我以為我就要加入牆上那些標本的行列了。」在他們打開那些鎖以後,馬修很快的從桌子上爬了下來,避免去看那些死去的動物們,「法蘭西斯和菊還好嗎?你們找到菲利奇亞諾了嗎?」
他們還來不及回答馬修的問題,門板上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阿爾弗雷德很快衝回門邊,以肩膀抵住那個搖動的櫃子。馬修則在抽屜裡翻找可能會有的小型手槍,但他只找出一堆眼珠與牙齒,連條可以用來替亞瑟止血的布塊都沒有。
「你聽見了嗎?」在連續的幾下撞擊暫歇以後,阿爾弗雷德把耳朵靠在櫃子上,輕聲的向另外兩人詢問,「那是什麼聲音?」
亞瑟爬過來和他一起抵著木櫃,同樣聽見了那個機械運轉的聲音。他們聽見一下、兩下,有如馬達抽動的聲音,然後那來源就很容易辨別了。即使隔著一面以上的牆,電鋸的聲音依然很具鑑別度,尤其是它切在水泥上的恐怖碰撞聲,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同時把頭從櫃子上移了開來。
「該死。」阿爾弗雷德和亞瑟一起坐在地上,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把亞瑟移到離門遠一點的地方去,即使現在所謂安全實在是個遙遠的形容詞,「我們又不在德州。」
「這並不好笑,阿爾弗雷德。」亞瑟扶著櫃子,掙扎地站起來,對距離窗口較近的馬修喊著,「把窗戶打破,快點,阿爾,你跟馬修一起走。」
「我們三個都走,」阿爾弗雷德拉著亞瑟,其實他可以很輕易的把亞瑟一把抱起來,但如果他不配合的話,他們也不可能順利穿過那個窄小的窗口,「我不可能把你留在這裡。」
「我連站都站不穩,阿爾,你帶著我就會馬上被他們追上。」亞瑟試著推開阿爾弗雷德抓緊他手臂的手,而電鋸就在此時刺穿了門板最上方。他們同時低下頭來,亞瑟把阿爾弗雷德的頭拉到自己面前對他吼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點!」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離開你!」為了在轟轟作響的電鋸間說話,阿爾弗雷德同樣扯著喉嚨對亞瑟大吼。他們在不停噴出的木屑下繼續對彼此吼叫,而電鋸就在他們的正上方來回切割。這幅場面稍後被馬修形容為「邊吵架邊準備殉情的情侶盟誓」,法蘭西斯表示那真是一點也沒有新意,這兩個人就是死到臨頭也不會有一點兒改變。
就在馬修終於從牆上拔下那個鼬鼠頭,並且順利的把它拋向窗玻璃時,另一聲槍響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穿進房內。阿爾弗雷德與亞瑟抱著彼此,在原地蹲了下來,幾聲槍響的間距極短,其後的寧靜卻像是持續了半個世紀。雨終於停了,他們彷彿連水珠從樹葉上滾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然後是兩下輕快的敲門聲。在散彈槍、左輪手槍、以及電鋸之後,如此友善的入門請求反而令他們全都嚇得跳了起來。
路德維希幫著阿爾弗雷德把亞瑟移到擔架上,當他們抵達停在門外的救護車時,法蘭西斯和菊已經坐在那兒了。幾個警察在屋裡繼續搜尋可能的受困者,另一些醫護人員則連續地抬出蓋著白布的擔架床,阿爾弗雷德數了數共有三張,他有點擔憂地向路德維希指出這件事。
「有一個在我們到這裡之前就受傷了,」路德維希說,把兩塊毛巾遞給阿爾弗雷德與馬修,「已經把他先送到醫院去了。別擔心,你們現在很安全。」
「是啊,別擔心。」菲利奇亞諾站在他身邊,以有些不合時宜的輕鬆笑容在阿爾弗雷德肩上拍了拍,「你們現在很安全。」
在這起事件之前,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區最近由於失蹤人數的爬升而被列為加強巡邏區,也不知道菲利奇亞諾的爺爺原來是個警察局長。在菲利奇亞諾留守車子沒多久以後,就遇見了巡邏的警車,並且決定幫忙把菲利奇亞諾與他們的行李都先送到旅館去。
「等我們回來接你們的時候,車子就突然變成那樣了!」菲利奇亞諾坐在他披著大毛毯的同伴身邊,繪聲繪影地向他們描述著,「聽說有時候比較高的車型會被雷打中,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耶!」
「那你呢?」阿爾弗雷德喝了一口熱咖啡,向路德維希問,「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菲利忘了帶你們的活動計畫書。」路德維希嘆了口氣,「怕會被你或亞瑟罵,傳簡訊叫我一定要送過來。結果我比你們都還要早到旅館,一聽說你們失蹤的事,就跟著警察一起回來找你們了。」
「當然囉,因為是我的同學嘛。」菲利奇亞諾眨了眨眼,拍了拍坐在他身邊的菊,「爺爺可是派了最精英的防暴部隊來搜救喔。聽說還有催淚瓦斯和閃光彈都沒機會用到,真是有點可惜。」
「如果你有和我們一起在森林迷路、被殺人魔追殺的話,」馬修把身上的毛毯拉緊了點,向救護車的方向看了看,「你就不會覺得閃光彈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了。」
菲利奇亞諾順著馬修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阿爾弗雷德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他們圍坐的陽台邊,現在待在救護車的後座裡。他跟了過去,看見法蘭西斯正與一個年輕的女醫護員說話,逗得對方輕笑不斷。而阿爾弗雷德坐在亞瑟的擔架床旁邊,替他拿著一杯熱茶。
「你還好嗎?」阿爾弗雷德問,把自己肩上的毛毯拿下來,蓋住亞瑟的上身,「覺得冷嗎?傷口還痛嗎?會不會渴?」
「別擔心,我沒事。」亞瑟伸出一隻手掀開毛毯,捏了捏阿爾弗雷德放在他臉頰上的手,「我不會丟下你的,隊長。」
「當然。」阿爾弗雷德俯下身,在亞瑟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我也不會。」
「我知道。」亞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至少對菲利奇亞諾來說是個少見的表情。阿爾弗雷德把手上的紙杯放下來,好好的與亞瑟相吻起來。菲利奇亞諾決定先不要去打擾他們,但法蘭西斯看著他們的表情顯示他非常願意與菲利奇亞諾討論一下這樁慘劇。
「感覺你們真是經歷不少驚心動魄的情節。」菲利奇亞諾倚著法蘭西斯的擔架床,與他一起看著他們的隊長與副隊長親密接吻的模樣,「幸好最後是幸福快樂的大結局,就和童話故事一樣呢。」
「我不確定哪一國的童話故事裡會有散彈槍與電鋸登場。」法蘭西斯回答他,「我倒有種從一開始就被困在某齣恐怖愛情喜劇裡當配角的感覺,知道自己是死了也無礙劇情發展的小角色,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是嗎?」菲利奇亞諾把雙手交疊在胸前,神情輕鬆地說,「雖然我的戲份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旅館吃點心,在警車上睡午覺,但隊長總是說,最後出場拯救大家的那一個才是英雄,所以嘛,我想我才是主角喔。」
「很明顯,我們迷路了。」
亞瑟在這一小時內第十或第十一次這麼說,而這終於激怒了阿爾弗雷德。他把手裡的地圖丟在地上,往回走了幾步,來到亞瑟面前。
「很明顯,你已經說了很多次。」阿爾弗雷德站得離亞瑟很近,誇張地強調他與亞瑟的兩公分身高差距,「除了這句話,你就沒有別的好說了嗎?」
「我能說什麼別的?」亞瑟抬起半邊眉毛回問他,沒有要後退的意思,「噢,多虧了你睿智的決斷,才會讓我們困在這個連條路都沒有的森林裡,我與我又酸又痛的雙腿都覺得太感謝你了,瓊斯隊長。」
「我說我要背你的,一小時前我就這麼說過了,」阿爾弗雷德指著亞瑟,加重語氣地說,「是你自己拒絕的,不是嗎,習慣了在野地裡獵兔子的英國紳士?看來你們沒有你們忠實的駿馬就寸步難行了?」
「你們兩個就是什麼時候都能吵,是不是?」法蘭西斯在一旁的樹根上坐了下來,嚴正地宣佈,「在你們吵完之前,我要節省一些體力,等救援隊來之前我都不要再移動半步了。」
「不是吧,學長,」馬修可憐地在法蘭西斯身邊蹲了下來,又回過頭看了看亞瑟與阿爾弗雷德,「你應該阻止他們吧,現在吵架一點益處都沒有啊。」
「我有什麼辦法呢,小馬修?」法蘭西斯故意大聲地說,「我們的領隊與副領隊就是連這一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只能說笨到願意跟隨他們的我們,落到此等處境也可以算是活該吧。」
「你這混蛋,不要以為拐了個彎罵人我就聽不出來。」亞瑟把水壺往法蘭西斯的位置丟過去,法蘭西斯勉強避了開來,沒有被打中額頭,但在樹幹上解體的水壺還是把水濺得他一身都是。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應該再浪費我們的食物或飲水了。」菊彎下身把水壺撿了起來,搖了搖裡頭殘餘的份量,「我們是該照阿爾弗雷德所說的繼續向前,或是依法蘭西斯提議的留下來等待救援呢?」
他們互相看著彼此,菊看著阿爾弗雷德,法蘭西斯看著亞瑟,馬修看著他自己的背包,而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則看著對方,滿是「總之我支持不是你選的那一邊」的表情。阿爾弗雷德看得出來亞瑟已經很累了,為了籌備營隊,這一陣子他一直都沒有睡得太多,而他的體力原本也就沒有自己這麼好。亞瑟也知道阿爾弗雷德幾十分鐘前就開始在逞強,只是不想被他的隊員質疑,甚而指出誤判,而自己與他吵個幾句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他也只希望阿爾弗雷德可以早點找到採納他人意見的機會。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至少得找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阿爾弗雷德開口說,「我們沒有睡袋,毛毯也都留在車上,入夜後森林會變得非常冷,也許我們可以試著生火,但這幾天下了很多雨,我想我們找不到乾燥的木頭。」
「但我們不能再像剛剛那樣只是朝著一個方向走,」亞瑟說,「這個森林很大,我們可能走到明天都走不出去。也許我們應該往回走,我們可以在車上過夜,第二天早上再打衛星電話請旅館的人來接我們。」
「就快要下雨了,看起來,」阿爾弗雷德抬頭看了看天空,他們正上方的雲層並不厚,但隱約可以聽見遠方的雷聲,「好吧,就照亞瑟說的,我們往回走到公路上吧。」
亞瑟原本擔心他們可能連回去的方向都會搞不清楚,畢竟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了,但他們不久後就注意到遠方有亮光,看起來像是閃爍的巨大營火,在一段距離之外顯得忽明忽滅。他們就循著那個方向繼續前進,認為就算那不是原訂的目的地,也總會是個有人的地方。直到他們接近得可以看出那團亮光來自何處的時候,阿爾弗雷德才開始哀號般的抱怨起來。
「幹,我不敢相信。」阿爾弗雷德脫離這行人,自己往前跑去,率先踩上了柏油公路,「我的貸款都還沒付完!」
「這是怎麼回事啊?」馬修是第二個接近他們現在燒得扭曲的休旅車的人,他小心的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是被雷打到嗎?」
「我不覺得我們有這麼倒楣。」亞瑟把肩膀上的背包拿了下來,任它隨意的滑到地上,「先是莫名其妙的爆胎,然後又被雷打中?如果地上的那些汽油不是從我們的車裡漏出來的,那麼這一定是人為的,某個希望我們被困在這裡的人引燃了我們的車。」
「我十分同意你細心且謹慎的分析,柯克蘭偵探,」法蘭西斯說,往車後座瞄了幾眼,「或許你也可以順便推理一下,菲利奇亞諾現在上哪兒去了?」
可以說湊巧也可以說不巧的,在他們回到公路不久後雨就下了下來,典型的山區陣雨,來得又大又急,很快的把車體完全澆熄。車裡並沒有菲利奇亞諾扭曲的屍體,算是個好消息,但他們也找不到他到底在哪裡。
「也許有車經過,菲利就跟他們走了?」阿爾弗雷德在車前座找到焦黑的衛星電話,很明顯的是不能使用了,他把它又拋回車裡,「希望他會帶人回來找我們。」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菊從路的另一側小跑步回到車前,除了更多的樹以外他也沒有看見任何人,「那我們應該留在這裡嗎?但雨越來越大了。」
「也許我們可以搭個小帳篷在路邊?」馬修抬起一隻手遮在他的眼鏡上阻擋雨水,往道路的兩邊看了看,「或許還會再有車經過,總比我們冒著雨移動來得好一些。」
「又或許我們應該移動,離開這裡。」亞瑟說,他與法蘭西斯剛剛撬開了後車廂,那裡除了折疊起來的座椅以外什麼也沒有,「我們的行李全都不見了,我不覺得菲利奇亞諾與善心的便車駕駛會把它們帶走。有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在這附近,而菲利奇亞諾恐怕不會太願意與他們待在一起。」
在亞瑟的堅持下,他們沿著公路繼續前進。照路標指示,最近的一個小鎮還有四十公里以上的距離。阿爾弗雷德逗趣的指出這差不多就是一場馬拉松的長度,以他們的年齡來說,應該能在五小時內跑完,所以他們也不算是真的被困住了。
「但馬拉松應該不會在這種大雨裡舉行吧?」馬修垂著肩膀跟著阿爾弗雷德的腳步,不再徒勞地從鏡片上擦去那些雨水,「我們不休息一下嗎?」
這一區的公路沿著緩坡興建,以大幅度的彎曲在林地間蜿蜒前行。即使明白他們是在繞路,也沒有人願意再度走進森林裡去,尤其是在大雨裡變得泥濘難行的草地,即使以直線穿越大概也不會快上多少時間。他們把外套或是毛巾搭在頭上,聊勝於無的擋著大顆雨珠,一前一後地拖著腳步在冰冷的大雨裡行走。
「恐怕不行,馬修,」阿爾弗雷德像是在安慰他似地說,「因為我們的副隊長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認為有某個挾持了菲利奇亞諾的殺人魔正在追捕我們。天知道,如果被他捉到,他也許會在我們面前折磨我們的行李,像是把你的小熊布偶慢慢撕開之類的。」
「隨便你怎麼說好了。」亞瑟瞪了他一眼,用力的眨去睫毛上的雨珠,「我只想盡快找到菲利奇亞諾,我是說,盡快找到我們的行李。」
「你倒是帶了不少東西在身上。」阿爾弗雷德以狀似要打開亞瑟背包的動作,把那個褐色小背袋一手拿了過來,塞進自己的後背包裡,隨口向他認為會有意見的法蘭西斯說,「法蘭西斯的東西自己拿。」
「不用你提醒。」法蘭西斯哼了一聲,「還不知道你偏心嗎?如果真的有殺人魔追殺我們,我敢說你也一定只會救副隊長,讓我們其他人統統去送死。」
「我才不會那樣,」阿爾弗雷德轉過頭說,「我只會讓你一個人去送死。」
「沒有人要去送死。」菊笑了笑,伸手指向前方的車前燈光,在雨中顯得有些迷濛,「希望那是菲利奇亞諾,如果是警車就更好了。」
他們停了下來,向對面車道的小貨車用力揮著手,看見那輛車充滿希望的迅速向他們靠近,也許有點兒太快了,在太遲之前他們決定開始往回跑。原本殿後的法蘭西斯很快的衝下路面,往森林裡跑去,亞瑟與菊也跟著他往草地跑,但這裡的樹並不密,那輛小貨車很快的跟著他們衝進了森林裡。
亞瑟考慮著是否應該與法蘭西斯往不同的方向跑,分散他們同時被撞上的可能性。他回過頭想確認其他人的狀況,卻被阿爾弗雷德拉著繼續往前奔。那輛小貨車在按著喇叭,它不可能追不上他們,亞瑟想,在滿是爛泥的草地上他們根本不是跑得很快。小貨車時而放慢速度,然後在它覺得恰當的時候再度逼近他們,像是在趕羊,然後他們聽見槍聲。
「天哪!」阿爾弗雷德回過頭,看見有個男人從副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來,隨意的以散彈槍瞄準他們,「亞瑟,你那該死的直覺只有在這種時候特別準嗎?」
他很快的拉著亞瑟往左邊跑去,盡量壓低兩個人的身體,他們一直跑到再也聽不見槍聲,才慢慢的停了下來。亞瑟用力的喘著氣,覺得自己在呼吸間吞下了太多雨水,讓他快要換不過氣來。阿爾弗雷德也是差不多狼狽,但勉強站直起來,往他們跑過來的方向看去。那裡再度除了樹以外什麼也沒有,沒有該死的貨車狙擊手,但也沒有另外三個人的蹤影。
「我們得回去找他們。」阿爾弗雷德雙手按著頭,覺得在這種天氣裡連他的頭也開始痛了起來,「不,我回去找他們,你去找人來救我們。」
「誰會來救我們?」亞瑟彎著身,按著自己的膝蓋,試著把這回事想得更仔細一點,「我們的預計行程是一個禮拜,得在這之後才會有人起疑。而在那輛該死的小貨車後,你休想叫我一個人回公路走上五小時。」
「好,你說的對。」阿爾弗雷德焦躁地在亞瑟身邊繞來繞去,往各個方向頻頻張望,「我們得一起行動,我們先回去找他們,還有菲利奇亞諾,在他還沒被殺人魔吃掉之前,我們得找到他們。」
沒有太多休息的時間,他們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回走,發覺自己真的跑了一段滿長的路,難怪他們現在都又餓又累。阿爾弗雷德想到他的上一餐是早上八點的一個漢堡包,那距離現在已經是九個小時之前的事了。他們找到還沒被雨水完全淹沒的胎痕,一路往森林深處駛去。附近並沒有他們受傷的同伴,就算有可能的血跡,也早就被雨水洗掉了。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沿著胎痕繼續走,跟在那些想要殺死他們的傢伙後頭前進。
「你需要我背你嗎?」在他們又走了十幾分鐘後,雨變得小了一點,但太陽就快要下山了,阿爾弗雷德有點擔心的看了看亞瑟,「現在沒有別人,你不用在乎面子什麼的,紳士先生。」
「這跟面子沒有關係,只關乎我的自尊問題,阿爾。」亞瑟回答他,努力的把腳從另一堆泥巴裡抽出來,「必要的時候我們還是得分頭行動,你背著我只會增加我們一起被殺的機率。」
「我們不會被殺掉。」阿爾弗雷德回答他,「你知道,雖然我很想,但電影裡的情侶只要不發生性行為,通常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殺死,我們會把其他人救出來,然後回家再好好做愛。」
「我差點忘記你是個超級樂觀的人。」亞瑟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模樣大概比阿爾弗雷德還要更狼狽,他嘆了口氣,「早知道現在會變成這樣,我今早就不會拒絕跟你上床。讓他們等個幾十分鐘又怎樣,我現在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們幾個。」
他們走到太陽完全下山,必須拿出手電筒來照著地面,亞瑟覺得這讓他們就像一個掛著燈泡的標靶一樣明顯,但恐怕他也提不出更務實的作法。好在不久之後,他們就抵達了森林邊緣的一個小空地。那裡有一棟三層的木製建築,以及一個用水泥砌成的小馬廄。他們覺得那是馬廄是因為車子都停在房屋外面,一輛比他們原本的車還要小一點的休旅車,以及另一輛他們稍早遇過的黃色貨車。
「我敢說這就是他們的根據地,」阿爾弗雷德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得快點去救其他人。」
「等等。」亞瑟拉住準備衝出樹幹之後的阿爾弗雷德,「說不定有陷阱,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有幾個人,我們至少得找些武器,某些比手電筒更具攻擊性的東西。」
「這看起來是他們的家,沒有人會在自己住的地方設下致命陷阱。」阿爾弗雷德說,「他們現在可能正在廚房裡切割菲利奇亞諾,然後逼法蘭西斯把他吃了當晚餐,天哪,這真是太殘忍了。」
「好吧,好吧。」亞瑟皺起眉,探出頭看了看那棟房屋,窗口裡沒有任何燈光,他只好假設沒有人在監視他們,「我們從馬廄那邊繞過去,希望他們把槍存放在那裡。」
結果他們發現那些向他們開槍的人並沒有把槍枝存放在那裡,他們把食糧存放在那裡,依照阿爾弗雷德的說法是如此。阿爾弗雷德試著找些什麼能夠鋸開鐵籠的利器,但除了一些乾草叉與鏟子以外什麼也沒有。亞瑟開著手電筒小心地在牆面上尋找可能的鑰匙,但也只發現一些不明的開關,他決定不要貿然去扳動他們。
「馬修呢?」亞瑟小聲地問著籠子裡的法蘭西斯與菊,「拜託告訴我他沒有和你們一起被逮住。」
「他沒有和我們一起被逮住。」菊回答他,湊到鐵籠的邊緣以把聲音壓得更小,「但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他們有幾個人?」亞瑟問,同時以手勢叮嚀阿爾弗雷德注意是否有人接近這裡,「除了開車的那兩個人?」
「不知道。」菊搖搖頭,在小屋裡唯一的微弱燈泡底下,他們其實看不出彼此細微的身體動作,但他仍然習慣地以眼神區隔他的斷句,「至少有四個人。在我們回來這裡時,有一個女人從屋裡與他們對話,十分鐘前還有另一輛車開回來。」
「我恐怕得拿乾草叉進去救菲利奇亞諾了。」阿爾弗雷德把一隻小扳手丟回一個像是工具箱的大木箱裡,站起身來宣佈,「雖然這不是太帥氣的武器,但我想它還是比什麼都沒有好一點。」
「只不過在散彈槍面前,這就和什麼都沒有差不多。」亞瑟從他手中把乾草叉搶了過來,「我們不能貿然行動,得先擬定個計畫什麼的。」
「很簡單,我都擬好了。」阿爾弗雷德說,「我從後窗進去,找到鑰匙,交給你回來打開籠子,然後等我把菲利奇亞諾帶出來,我們開其中一輛車離開這裡。」
「聽起來棒透了,阿爾弗雷德。要不是有至少四個殺人犯被你在計畫中大意地忽略了,我一定現在就和你一起履行它。」亞瑟走到阿爾弗雷德身邊,和他一起透過雨幕監看那棟木屋是否有任何動靜,「但你有一點說的沒錯,我們現在就得行動了,我不知道法蘭西斯還能撐多久。」
「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柯克蘭偵探?」法蘭西斯有氣無力的聲音從籠子裡的另一邊傳出來,菊小心地爬回法蘭西斯身邊,幫助他把身體抬起來。現在亞瑟與阿爾弗雷德都回到籠子旁邊,蹲下來檢查法蘭西斯的傷勢。
「除了你還會有誰這麼欠挨子彈?」亞瑟用手電筒照著法蘭西斯的身體,檢查出血的狀況。他的衣服紅了整片,但看起來乾草堆上並沒有太多積血,「混蛋,快說你被打中哪裡。」
「你不會自己看啊?」法蘭西斯把眼神轉到另一邊去,故意不看亞瑟焦躁的表情,「看你拿手電筒照來照去,倒是挺樂此不疲的。」
「是右肩部。」菊趕緊回答了亞瑟的問題,以免他真的把手電筒往法蘭西斯頭上敲下去,「子彈沒有穿透身體,但我們都很擔心傷口會被感染。」
亞瑟從背包裡拿出一捲繃帶交給菊,也把手電筒留給他們方便包紮。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醫療器材或消毒藥劑,在這個不知道死過多少人的恐怖鐵籠裡,阿爾弗雷德指出,他們得盡快把法蘭西斯和菊給弄出來。
「我想這是他們的發電機。」在好好的觀察了一回以後,亞瑟推開另一堆乾草,確定那台發電機的電線穿過水泥牆,往主建築的方向延伸出去,「如果電源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就會過來查看。我趁機從後門潛進去找鑰匙,只希望他們的槍沒有先進到配備夜視鏡。」
「我想你要說的是『你』。」阿爾弗雷德抓著亞瑟的手臂,阻止他開始進行他的個人計畫,「你聽起來想要扮演英雄角色,亞瑟,我不喜歡這樣,通常這種事只有我一個人能作。」
「我們得有一個人留下來看著菊和法蘭,」亞瑟堅定地回答他,「你是唯一背得動法蘭西斯的人,你得帶他們走。」
「你在說什麼?我們一起走。」阿爾弗雷德把亞瑟拉進他懷裡,從背後摸著他濕透的衣服,「而且除了你,我才不要背其他人。」
「拜託你們快點走,兩個都滾。」法蘭西斯咬著手電筒的嘴含糊地說,他可以活動的那隻手正努力與菊合作撕開那捲繃帶,「就當作是我的臨終願望好嗎?我不想到了垂死之際,還得被迫觀賞你們的濃情蜜意小劇場。」
最後他們把乾草叉留給菊和法蘭西斯,認為也許多少會派上一些用場,但其實他們也沒太多心力可以擔心別人了。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在木屋外繞了半圈,找不到除了正面的小陽台以外能夠進入屋內的通路。屋裡仍然沒有一點光線,讓他們覺得就算破壞發電機大概也不會有人發現,但直接從正門走進去依然是個愚蠢至極的作法。
「像是兩個被邀請的客人,」阿爾弗雷德說,他與亞瑟如今一起蹲在陽台外的扶手下頭,「直接被送上晚餐桌…你知道我的意思。」
「但我們不能一直躲在這裡,」亞瑟悄悄地站起來,透過那看起來像是碎花樣式的窗簾窺看著一樓客廳,「他們遲早會發現的。」
經過簡短的爭論後,他們不情不願的決定實行這個愚蠢至極的客人計畫。如果那些傢伙是如此警覺的人,他們早該在一開始接近馬廄時就被發現了,所以也只好期望那些人連兩個從正門闖入自己家的傢伙都不會察覺。
一開始一切還真的十分順利,他們靜靜推開紗門,在門前踏墊踩乾他們的鞋底,努力就著幾乎不存在的小夜燈光線辨別屋內擺置。然後他們聽見廚房裡傳來切割的聲音,就在一公尺之外的門內,裡頭因為磁磚牆面而透出些許詭異的慘淡白光。阿爾弗雷德幾乎可以想像他自己躺在砧板上的模樣,被開山刀又切又剁,直到那名不知名的廚師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與亞瑟立刻穿過走廊,躲進第一間開著門的房間裡。這裡看起來是某間臥房,但現在床上只躺著一隻死鹿,一些內臟從牠被剖開的肚子裡掉到床上與地上。阿爾弗雷德摀住嘴以免自己發出聲音,但在後退時不小心撞倒了靠在門邊的幾把獵槍,下一秒鐘他就被亞瑟推到那張躺著死鹿的床底下去。
「我真的聽見什麼。」在亞瑟關上衣櫃門的那一刻,他們就聽見一個男人走到門外,阿爾弗雷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除非這隻鹿還沒死透。」
亞瑟原本想和阿爾弗雷德一起躲在那張床底下,但那是一張單人床,床底的空間不夠他們並排趴著。他在衣櫃裡小心的蹲著,深怕一時不察也跟著撞倒了什麼,或者是摸到任何他不想摸到的東西。想到這裡是殺人魔的家,他真的不願意多加注意衣櫥裡還有什麼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某些冰涼的液體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現在知道剛剛跳進衣櫥裡時,肩膀撞到的東西是什麼了。難怪地上那些血感覺還不夠多,因為他們把鹿的胃用鐵鉤掛在衣桿上。亞瑟閉緊眼睛,在腦中痛罵提議這次營隊地點的阿爾弗雷德,但仍然壓抑不住憂心地透過衣櫃上的小縫看著房內的情況。那個穿著橘色背心的男人正步步靠近床邊,就在他覺得阿爾弗雷德就要被發現的時候,那顆不停溢出冷血的胃掉了下來,聽起來就像是他的心臟從嘴裡跳了出來,啪噠一聲摔在他的腳邊。
亞瑟打開衣櫃,比起在這個可憐的陰暗小空間裡被來福槍射死,他還寧願作一些最後的掙扎。至少這讓聽見聲音而轉過來的那個男人有些措手不及,亞瑟抓起一隻獵槍,把那個男人撞倒在床上。整張床甚至因此移動了一些位置,阿爾弗雷德正準備爬出來,但一發射進牆面的子彈讓他們都彎下了身體。
另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男人故意射偏了第一發,僅作為嚇阻的效果,因此就連亞瑟都以為他不會那麼快的向自己開槍,阿爾弗雷德也因此沒有立刻站起來。他以小型手槍由背後頂著亞瑟的頭,逼他放下手中的槍。在他沒有馬上得到想要的結果後,他放低槍管,在亞瑟的膝蓋下方開了一槍。
由於是極近的距離,子彈很快的穿了出去,射進床腳附近的地板裡。那個倒在床上的男人在阿爾弗雷德面前站起來,把亞瑟壓在地上,更準確的說,是踩著亞瑟的肩膀,把他壓制在木板地板上。
「不准出來,」亞瑟說,勉強抬起他的頭,避免與床底下的阿爾弗雷德四目相對,「去找菲利奇亞諾。」
「他在說什麼?」穿著橘色背心的男人從他的同伴手中接過槍,打開彈巢來確定裡頭是否還有子彈。
「聽起來像是義大利文,或西班牙文。」白色上衣的男人踢了踢亞瑟的另一隻腿,「喂,你聽得懂英文嗎?」
「去找車鑰匙,」亞瑟用手臂撐起身體,回頭看著那兩個男人,「快帶他們走。」
「看來他聽不懂。」那個男人移開了他的腳,用一隻手把亞瑟拽了起來,「該拿他怎麼辦?」
「我想我們應該把他留給翠絲。」另一個男人聳了聳肩,「她喜歡聽歌劇,不是嗎?」
經過短暫的討論後,他們決定先把亞瑟丟到地下室去,等那個叫做翠絲的姊妹來處理他,如果到那時亞瑟還活著的話。在確定他們拖著亞瑟轉過身,往房門口移動以後,阿爾弗雷德伸出手撿起亞瑟丟在地上的那把獵槍,在沒多少時間瞄準的情況下開了槍。
他原本不覺得裡頭有子彈,只是覺得值得一試,但無論如何他聽見其中一個男人的哀號,便立刻爬出來與亞瑟一同制服另一個傢伙。他們在門口遇見那個可能是翠絲的女人,拿著大砍刀前來確認她的兄弟發生了什麼事。阿爾弗雷德用槍柄擋住她的攻擊,但直到他們又聽見從客廳傳來的槍響,才想到應該存在的第四個人。
阿爾弗雷德把亞瑟一把抓起來,往燈光比較明亮的地方跑,後來發現那原來是往二樓的扶手燈。他們聽見樓下持續有著吵鬧與沈重的腳步聲,只好又躲進另一間房門大開的房間。與這兒的動物們相比,樓下的死鹿還顯得比較生氣蓬勃,但他們終於在那些掛在牆上的標本之間找到了鑰匙箱,阿爾弗雷德索性把所有的鑰匙都扯了下來。
「好了,一定在這裡頭,」阿爾弗雷德說,把那些鑰匙全都塞進他的口袋裡,「我們快點…」
另一聲彷彿在耳邊爆裂開來的槍聲打斷了他的話,也把牆上的一隻鼬鼠頭給打爛開來。還坐在門邊的亞瑟很快的甩上了門,他們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知道這扇木門很容易就會被破壞。雖然他們要從這兒離開,但在那之前還是必須避免被來福槍打中。阿爾弗雷德從房間的另一端把一個大木櫃推過來暫時擋住門,那裡頭掛著一些動物皮,還收著一些雕刻刀,除此之外這房間裡就沒有其他能算是武器的東西了。
「我叫你不要出來的!」亞瑟在另一聲槍聲響起後生氣的對阿爾弗雷德吼著,「現在我們都被該死的困在這裡了!」
「你有說嗎?」阿爾弗雷德同樣大聲的反駁他,「你怎麼會覺得我聽得懂義大利文?」
「我才覺得你為什麼聽不懂!」不想在這種時候與阿爾弗雷德爭辯他們曾經一起修過義語課的事實,亞瑟回頭在房裡看了一圈,注意到原本被櫃子擋住的一個小窗戶,「那裡有個窗戶,也許可以從那兒跳下去。」
阿爾弗雷德小心的移動到窗邊,窗戶卡住了,但他想他可以找個東西把它打碎,例如牆上的那個鼬鼠頭。二樓不算太高,但底下什麼也沒有,而馬廄在房屋的另一邊。
「雖然雨讓泥土比較濕軟,」阿爾弗雷德回到門邊,和亞瑟一起按著他腿上的傷口,「但我想你沒辦法這樣跳下去,我們得找別的路出去。」
「沒有別的路,我們都看過了,除了客廳的那個正門。」亞瑟說,「但你可以跳下去。我沒辦法和你一起走,阿爾,否則我們兩個都會死。」
「你為什麼一直說這種話?」阿爾弗雷德生氣的說,「我們不會死在這裡,我們會想到別的方法。再說,也許馬修會來救我們,或至少是把他們引到別的地方去,那我們就可以趁機去救菊和法蘭西斯了。」
「又或者我不行。」他們一同把頭轉向那個聲音的來源,看見馬修正舉起他的手銬,「我一直在想你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
阿爾弗雷德把那些鑰匙輪流插進手銬裡去,試著找到對的那一支。那些人把馬修像死鹿一樣攤在一張鋼桌上,不同的是他的手腳都被銬在鋼桌的邊緣。看見桌緣那些乾涸發黑的血跡,亞瑟實在不太願意去想他們究竟都在這裡解剖些什麼,又正準備對馬修作些什麼。
「我以為我就要加入牆上那些標本的行列了。」在他們打開那些鎖以後,馬修很快的從桌子上爬了下來,避免去看那些死去的動物們,「法蘭西斯和菊還好嗎?你們找到菲利奇亞諾了嗎?」
他們還來不及回答馬修的問題,門板上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阿爾弗雷德很快衝回門邊,以肩膀抵住那個搖動的櫃子。馬修則在抽屜裡翻找可能會有的小型手槍,但他只找出一堆眼珠與牙齒,連條可以用來替亞瑟止血的布塊都沒有。
「你聽見了嗎?」在連續的幾下撞擊暫歇以後,阿爾弗雷德把耳朵靠在櫃子上,輕聲的向另外兩人詢問,「那是什麼聲音?」
亞瑟爬過來和他一起抵著木櫃,同樣聽見了那個機械運轉的聲音。他們聽見一下、兩下,有如馬達抽動的聲音,然後那來源就很容易辨別了。即使隔著一面以上的牆,電鋸的聲音依然很具鑑別度,尤其是它切在水泥上的恐怖碰撞聲,亞瑟與阿爾弗雷德同時把頭從櫃子上移了開來。
「該死。」阿爾弗雷德和亞瑟一起坐在地上,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把亞瑟移到離門遠一點的地方去,即使現在所謂安全實在是個遙遠的形容詞,「我們又不在德州。」
「這並不好笑,阿爾弗雷德。」亞瑟扶著櫃子,掙扎地站起來,對距離窗口較近的馬修喊著,「把窗戶打破,快點,阿爾,你跟馬修一起走。」
「我們三個都走,」阿爾弗雷德拉著亞瑟,其實他可以很輕易的把亞瑟一把抱起來,但如果他不配合的話,他們也不可能順利穿過那個窄小的窗口,「我不可能把你留在這裡。」
「我連站都站不穩,阿爾,你帶著我就會馬上被他們追上。」亞瑟試著推開阿爾弗雷德抓緊他手臂的手,而電鋸就在此時刺穿了門板最上方。他們同時低下頭來,亞瑟把阿爾弗雷德的頭拉到自己面前對他吼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點!」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離開你!」為了在轟轟作響的電鋸間說話,阿爾弗雷德同樣扯著喉嚨對亞瑟大吼。他們在不停噴出的木屑下繼續對彼此吼叫,而電鋸就在他們的正上方來回切割。這幅場面稍後被馬修形容為「邊吵架邊準備殉情的情侶盟誓」,法蘭西斯表示那真是一點也沒有新意,這兩個人就是死到臨頭也不會有一點兒改變。
就在馬修終於從牆上拔下那個鼬鼠頭,並且順利的把它拋向窗玻璃時,另一聲槍響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穿進房內。阿爾弗雷德與亞瑟抱著彼此,在原地蹲了下來,幾聲槍響的間距極短,其後的寧靜卻像是持續了半個世紀。雨終於停了,他們彷彿連水珠從樹葉上滾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然後是兩下輕快的敲門聲。在散彈槍、左輪手槍、以及電鋸之後,如此友善的入門請求反而令他們全都嚇得跳了起來。
路德維希幫著阿爾弗雷德把亞瑟移到擔架上,當他們抵達停在門外的救護車時,法蘭西斯和菊已經坐在那兒了。幾個警察在屋裡繼續搜尋可能的受困者,另一些醫護人員則連續地抬出蓋著白布的擔架床,阿爾弗雷德數了數共有三張,他有點擔憂地向路德維希指出這件事。
「有一個在我們到這裡之前就受傷了,」路德維希說,把兩塊毛巾遞給阿爾弗雷德與馬修,「已經把他先送到醫院去了。別擔心,你們現在很安全。」
「是啊,別擔心。」菲利奇亞諾站在他身邊,以有些不合時宜的輕鬆笑容在阿爾弗雷德肩上拍了拍,「你們現在很安全。」
在這起事件之前,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區最近由於失蹤人數的爬升而被列為加強巡邏區,也不知道菲利奇亞諾的爺爺原來是個警察局長。在菲利奇亞諾留守車子沒多久以後,就遇見了巡邏的警車,並且決定幫忙把菲利奇亞諾與他們的行李都先送到旅館去。
「等我們回來接你們的時候,車子就突然變成那樣了!」菲利奇亞諾坐在他披著大毛毯的同伴身邊,繪聲繪影地向他們描述著,「聽說有時候比較高的車型會被雷打中,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耶!」
「那你呢?」阿爾弗雷德喝了一口熱咖啡,向路德維希問,「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菲利忘了帶你們的活動計畫書。」路德維希嘆了口氣,「怕會被你或亞瑟罵,傳簡訊叫我一定要送過來。結果我比你們都還要早到旅館,一聽說你們失蹤的事,就跟著警察一起回來找你們了。」
「當然囉,因為是我的同學嘛。」菲利奇亞諾眨了眨眼,拍了拍坐在他身邊的菊,「爺爺可是派了最精英的防暴部隊來搜救喔。聽說還有催淚瓦斯和閃光彈都沒機會用到,真是有點可惜。」
「如果你有和我們一起在森林迷路、被殺人魔追殺的話,」馬修把身上的毛毯拉緊了點,向救護車的方向看了看,「你就不會覺得閃光彈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了。」
菲利奇亞諾順著馬修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阿爾弗雷德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他們圍坐的陽台邊,現在待在救護車的後座裡。他跟了過去,看見法蘭西斯正與一個年輕的女醫護員說話,逗得對方輕笑不斷。而阿爾弗雷德坐在亞瑟的擔架床旁邊,替他拿著一杯熱茶。
「你還好嗎?」阿爾弗雷德問,把自己肩上的毛毯拿下來,蓋住亞瑟的上身,「覺得冷嗎?傷口還痛嗎?會不會渴?」
「別擔心,我沒事。」亞瑟伸出一隻手掀開毛毯,捏了捏阿爾弗雷德放在他臉頰上的手,「我不會丟下你的,隊長。」
「當然。」阿爾弗雷德俯下身,在亞瑟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我也不會。」
「我知道。」亞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至少對菲利奇亞諾來說是個少見的表情。阿爾弗雷德把手上的紙杯放下來,好好的與亞瑟相吻起來。菲利奇亞諾決定先不要去打擾他們,但法蘭西斯看著他們的表情顯示他非常願意與菲利奇亞諾討論一下這樁慘劇。
「感覺你們真是經歷不少驚心動魄的情節。」菲利奇亞諾倚著法蘭西斯的擔架床,與他一起看著他們的隊長與副隊長親密接吻的模樣,「幸好最後是幸福快樂的大結局,就和童話故事一樣呢。」
「我不確定哪一國的童話故事裡會有散彈槍與電鋸登場。」法蘭西斯回答他,「我倒有種從一開始就被困在某齣恐怖愛情喜劇裡當配角的感覺,知道自己是死了也無礙劇情發展的小角色,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是嗎?」菲利奇亞諾把雙手交疊在胸前,神情輕鬆地說,「雖然我的戲份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旅館吃點心,在警車上睡午覺,但隊長總是說,最後出場拯救大家的那一個才是英雄,所以嘛,我想我才是主角喔。」